这是镶玉穿越过来后第一次领略古代丧葬文化。
为了不在出席葬礼时遭人耻笑,这段日子,镶玉抓紧时间了解了古代丧葬知识。
“丧葬之礼?”谖草不解,“那应该找什么书来?”
镶玉想了想,挥挥手,“我自己去书房找算了,你去忙你的吧。”
鹿鸣苑东侧有个大书房,丫鬟仆妇们戏称之为“东宫”,其实这个书房门口的匾上有名字,“汲古得绠处”,典出《荀子·荣辱》中的“短绠不可汲深井之泉,知不几者不可与圣人之言”。意思是钻研古人学问,必须有恒心,要下苦功夫找到一根线索,方能登堂入室,有如汲深井之水必须用长绳一样。
据说这充满哲理的名字,是大少爷玉亦铵替玉亦铮取的。
镶玉站在匾下,望着这无限文雅风流的名字,暗想玉亦铵是何等温文如玉的白面书生。
这次终于可以在葬礼上见到他。镶玉充满期待。
“五姨太,见过五姨太,给五姨太请安。”
书房旁边侍立的丫鬟仆妇见镶玉来了,忙把院门打开,让镶玉进去。
这“东宫”所在的院子,算是园中之园,庭院为半封闭。书房西面月洞门有一座静中观,外形似亭,二面借廊,只伸一角。前面的小院,四周围有曲廊,南庭有挺立石笋,青藤蔓绕,古木翠竹衬以名花。
再看书房内,东头一张红木藤面贵妃榻,壁悬大理石挂屏;正中八仙桌,左右太师椅,桌上置棋盘;西端靠墙的红木琴桌上搁古琴一架;两侧墙上挂名人所书对联;北墙嵌三个花窗,有如三幅图画……幽静、秀美、典雅,在此间读书,与友人唱和,相当于古代的SPA,堪称一种全身心的享受。
“五姨太,请进请进。”丫鬟们打起帘子,镶玉走进书房。
在古代,文人无不重视书房的设置,尽管各自经济状况迥异,但皆讲究书房的高雅别致,营造一种浓郁的文化氛围。在这个小天地里,可读书、可吟诗、可作画、可弹琴、可对弈。
像唐代刘禹锡所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也像明代归有光的项脊轩,“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原来鹿鸣苑还有这么一个好地方,镶玉怪自己怎么没有早早发现。
屋内有两联,其一为“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是我师”,其二为“好书悟后三更月;良友来时四座春”。镶玉正站在联下诵读,突然背后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镶玉背后停下,来人也不发声,只听得旁边有丫鬟屈膝行礼。
“二少爷来了,见过二少爷,给二少爷请安。”
镶玉回过头,玉亦铭正惊讶地望着她,显然没想到她也会在这里。
玉亦铭穿的是士大夫的常用家居服,一件紫色的直裰,花纹繁复的对襟长衫,袖子大大的,袖口、领口、衫角都镶有滚金黑边,上衫外还穿着银灰色的对襟长袖小褙子,头上再戴一顶方桶形的帽子,就是传说中的“东坡巾”。
他的身边,立了一位唐装艳女。“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丝”、“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这两句诗都可以用来形容她。梳高髻、露胸、肩披红帛,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粉胸半掩疑暗雪”的形象呼之欲出,让镶玉想起她会否有“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那等香艳。
那唐装艳女见了镶玉,本能地想躲,可是镶玉已经透过浓浓的脂粉,看出她是谁。
镶玉难以置信。
这样犹如周濆的《逢邻女》中“日高邻女笑相逢,慢束罗裙半露胸。莫向秋池照绿水,参差羞杀白芙蓉”的装束开放的唐装艳女,竟然会是衣着素雅、清丽如仙的二姨太鸾喜!
望着二姨太鸾喜那慌乱不自然的眼神,镶玉心中明白了大概。
上次在岸边看到湖上的玉亦铭吹箫、二姨太鸾喜起舞,搭配起来真是珠联璧合,说不定此二人就是在那时暗生情愫,不能自已,现在已经发展到私下来书房约会。
姨太太和小叔子,这情节狗血得像八点档肥皂剧。
不过这鸾喜二姨太,真看不出还有这等心机,懂得把自己浓妆艳抹,让人看不出她是谁。
真难为这对苦鸳鸯。
镶玉同情心起,马上压低声音,“我先走了,二少爷请自便。”
“五姨太,”二姨太鸾喜慌忙拉住了她,声音都在颤抖,“你来书房必定有事,还是我先走一步,你请自便。”说完,不由分说地走出门去。
最后剩下镶玉和玉亦铭两个人,又都心知肚明,所以一时间是尴尬到了极致。
最后,镶玉为了化解玉亦铭的窘态,故意岔开话题地说,“这书房墙壁,还真是装饰得不错。”故意看向书房的墙壁。
玉亦铭马上识相地点点头,“是了。我记得对于书房墙壁如何进行装饰,李渔大师曾经颇多高见,他有曰,‘书房之壁,最宜潇洒,欲其潇洒,切忌油漆’。”
镶玉没想到他也知道李渔的这个理论,激动地替他接上话来,“对对对,李渔说,上策是‘石灰垩壁,磨使极光’,其次是,‘则用纸糊,纸糊可使屋柱窗楹共为一色’,而“壁间书画自不可少”。
他们对望一眼,相视而笑,知道彼此都熟读李渔的那本《闲情偶寄》,登时犹如遇上知音。玉亦铭忙接着说,“在书房内的装饰上,也应该采用碧纱橱、屏风、竹帘、帷幕等物,以增加其美感、静趣、雅风。”
镶玉笑着点头,“而且,文人的书房,讲究题名,或以书房周围的山石花木为题:如苏州网师园的殿春,是因周围多芍药花——殿春为别名——故有此名;以翠竹命名的曲园中的小竹里馆;以梅香命名的沧浪亭的闻纱香室;以梧桐命名的畅园的桐花书屋……”
“原来你也喜好苏州园林,”玉亦铭也笑起来,“说到书房的题名,这‘汲古得绠处’的命名,是我大哥的杰作,当时我给老三建议取名‘还我读书处’……”
“明白明白,”镶玉鼓起掌来,“你取的‘还我读书处’,是不是取意于陶渊明的《读山海经》中的‘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表叙一种归隐后的人生真趣?”
玉亦铭望向镶玉的目光愈发的澄澈明亮,“正是了。”
镶玉侧着脑袋,苦思冥想一会儿,便说,“我倒是觉得,可以题名为‘织帘老屋’。”
玉亦铭反应也不慢,“你说的‘织帘’,想必是典出《南齐书·沈士传》,说沈士家贫如洗,却刻苦向学,在陋室中,一边织帘一边诵读诗书,口手不息,你想要借用此典以铭其志。”
说完,镶玉和玉亦铭就再度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拍手笑,大呼,“知音,知音!”
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镶玉刚刚撇过头,便看到“龙驹凤雏”似的四少爷玉亦锃,风也似的穿过抄手游廊,一路逗着廊上挂着的鹦鹉,快步走了进来。
那公子哥儿的模样,像是要跳起来似的,头戴金丝扭心鬏髻,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缕金百蝶穿花云缎窄褃袄,彩绣戏纹十团褂,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盘螭纹玉璧,戴镀金蝴蝶菊花银扣襻。
古代尚未婚娶的豪门少爷,都穿得这般华丽吗?
玉亦锃确实是玉府四位少爷中,衣饰最为华丽的一个。
“二哥哥,五姨嫂嫂,你们在谈论什么呢,这般兴起,都大呼‘知音,知音’了!”他说起话来还带着童音,乌金似的眼珠灵活地转动着,轮番打量镶玉和玉亦铭。
镶玉想起刚刚撞破玉亦铭和二姨太鸾喜的私会,后来谈论书房装饰和题名,谈得“酒逢知己千杯少”,暂时忘却了尴尬,现在玉亦锃来了,尴尬的气氛就更少了。
“对了,我都忘了我是来找书的。”镶玉突然想起正经事儿。
玉亦铭和玉亦锃不约而同地问,“什么书?”
“我想查阅一点丧葬礼仪的书,”镶玉说,“我想想,应该找《礼记》来看吧。”
玉亦铭点点头,“就是《礼记》,你且去看《礼记·檀弓上》,那里面都是丧葬之说。”
镶玉道了谢,转身去满满的大书架上找《礼记》。
找是找到了,但位置太高,镶玉踮起脚尖,伸长了手,仍然没有够着。
“我来帮你。”玉亦铭说着,走到镶玉背后,伸出手,很轻易地就把那本《礼记》拿了下来,然后向旁边迈出一步,把书递给镶玉。
镶玉的耳垂微微有些发红发热,刚才玉亦铭就站在她的身后,热切的鼻息吹在她的发髻上。他低头的时候,体温如此接近她裸露的脖颈,让她的细长纤美的脖颈也被染上绯红云霞。
她略微有些迷醉,毕竟这玉亦铭也生得太妖冶。
玉亦铮的妖冶是邪魅腹黑的,玉亦锃的妖冶是天真活泼的,玉亦铭的妖冶则是温润清朗的。玉府的男人都太妖,但妖得各有特色,绝不是千人一面。
镶玉倒像看看他们的大哥玉亦铵是怎样的一种妖冶。
玉亦锃在旁边和丫鬟们说笑玩闹,玉亦铭继续和镶玉保持着极近的距离,他压低声音问镶玉,“听说,她们问你是不是想做三少奶奶的时候,你用庄子的‘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表示了置身事外?”
镶玉微微笑了笑,“是不是很聪明?我明哲保身,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你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玉亦铭半开玩笑地揭穿她。
镶玉也不气恼,“是了,我正是最狡猾最高明的那一个。”
玉亦铭笑着耸耸肩,“就是让老三很生气。”
“他生什么气?”镶玉不解。
“老三可是一直希望看到五位姨太太争夺正妻宝座的壮观场景的。”玉亦铭回答。
镶玉瘪瘪嘴,“我就知道,我家夫君,就是那么一个意气风发、好走狗遛马、狭弓仗剑的少年郎,整日里闲极无聊,又不能悬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便只好在自家后院看几出女儿争娇分外红的戏码,看我们女人宅斗,恨不得我们斗得跌宕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勾心斗角,撕心裂肺,再加上悲欢离合,人世无常,好让他看得高兴,看得一个劲鼓掌喝彩。委实太恶趣,不但不来避免、化解后院矛盾,竟然还抱着看好戏的心理,作壁上观倒也罢了,还有可能积极促成,实在让人‘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愤怒的表情异常生动明艳,看得玉亦铭呆了一呆。
“五姨嫂嫂,快看快看,这是从哪来的呆鹅一只?”玉亦锃走过来开哥哥的玩笑。
玉亦铭气得要来打玉亦锃,一时间书房气氛热闹极了。
半个时辰后,镶玉和二位少爷作别,拿着那本《礼记》离开“东宫”,回到卧房仔细阅读。她要找的东西主要集中在《礼记·檀弓上》篇里面:子思曰:“丧三日而殡,凡附于身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于棺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丧三年以为极,亡则弗之忘矣。故君子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患。故忌日不乐。”
古代礼制中对丧礼的要求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君子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患,故忌日不乐。”这句话首先规定了人要终身念其亲,对已故的人要怀念。然而它的关键在于强调不要一时太过痛苦而搞垮身体,不能整天闷闷不乐,这正是对人情的约束。
中午午饭时,谖草和蓁儿从厨房把素菜和素饭送到镶玉的书桌上。
“小姐,你好歹也休息一下,看了这么久的书,难道不累吗?”蓁儿劝道。
镶玉摇摇头,看电脑才累呢,现在看书,就是看上一天一夜都不累。不过,蓁儿平时没有这般嘘寒问暖关心自己啊,想必是有什么事吧。
“蓁儿,你有什么事就说吧。”镶玉放下书,拿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