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明珠一直默默的看着明恩澈，直看得明恩澈感到心里发毛，
“我身上有什么？”
“我的澈儿长大了呢。”明珠感叹，春去冬来，冬来春去，不知不觉中，自己在这个世界已呆了十四年了。“还记得你四岁时，姐姐给你讲‘萧曹相汉高，曾为刀笔吏；汲黯相汉武，真是社稷臣。召伯布文王之政，尝舍甘棠之下，后人思其遗爱，不忍伐其树；孔明有五佐之才，尝隐草庐之中，先生慕其令名，乃三顾其庐……’”
“是啊，当时我就想，如果我是那孔明该有多好，可以在帝王面前摆架子。可以安邦定国，可以名垂青史……”明恩澈回望着明珠，表情很柔和，“那时候我连描红都不描不好，先生说我好高鹜远，族学里的人也笑我做白日梦。只有姐姐你，夸我有志气。还说，将相不问出身，要紧的是自己有本领。让我好好跟着先生学，先把眼前识字，读书这些小事做好，积少成多，以后就能做大事了……”
“我不爱吃饭，姐姐你就在门枢上刻痕，看谁长得比较快……”
明珠听着不禁笑起来，那时候她是为了装小孩子，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六岁的时候，我磕了一跤，右腿上的膝盖流满了血，姐姐你帮我包扎后，拼命安慰说‘没事了没事了’，但还是一夜没睡……我字写得不好，姐姐想办法给我找贴子。背不出书来，你不仅陪着，更是把你的理解的用故事讲解给我听。那时候脾气不好，总喜与人打架，每次撕破了衣裳，你总是把让丫头再做一件一模一样的来瞒着娘……”
记性还真好，明珠腹诽着。
“这几年大了，你知道我喜爱兵法，想去学士馆多听些外面的东西，很赞同，并说昔时贤文，诲汝谆谆。集韵增广，多见多闻。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知己知彼，将心比心。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声音一下子变得沉吟，“只是姐姐你却不再与我亲近了呢。”
明珠怔愣了一下，原来这就是这几年这家伙对自己阴阳怪气的原因，她还以为是青年叛变期呢。“怎么会不理你，我只是觉得澈儿长大了，”感觉这话有点无力，“记得你十二岁的时候，我不小心把你推到湖里，那时你还不会游泳，我差点就吓傻了，连忙跳下去救你，却忘了自己的力气根本不够。后来，你溺水昏迷，我感冒重病，你只花了两天便醒来，可我依然发烧躺在床上。五天后，我完全痊愈可以活动了，你已经学会了游泳。”说完不禁笑起来，因为当时这别扭的家伙看了明珠半天，只挤出一句，‘以后我们一起去玩水也没关系了。’
明恩澈的身体一颤，闭上眼笑笑，笑声很好听，可是也很苦涩，“姐姐，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这样，什么都不想要，淡泊的好像这世上没有值得你执着的东西或事情。”
明珠愕然，张了张嘴，却突然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静静地望着明恩澈，明恩澈也不说话，只是那样沉默地回视着明珠，，“澈儿，”明珠的声音悠远如水，“我并不是什么都不想要，我也有想要的，我希望你跟娘可以开心的活着，你们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真的。”那些事情恩澈还小，是不会懂的，而且这也是她心底的密秘，并不打算与谁分享。
明恩澈盯住明珠，然后沉默……
回到明国公府，已是华灯初上。
两人先去给二夫人请安。
远远地，就有小丫鬟给他们请安，撩帘子。
进了门，就看二夫人正坐在临窗大炕上和大夫人说话。
大夫人是明恩雅的生母，十二年前，由当时的皇后作主，将明家的第一才女兼美女嫁给当时绝对不可能成为王储的琉离王。谁会料到琉璃王竟意外成为无人可取代的东宫太子，并成功的登基为皇帝。随着两年前明恩雅被新帝册封为皇后，明家成为大魏炙手可热的功勋世家，大伯母这个明国公夫人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不管是在京师的贵妇圈子里面，还是在明家，都变得举足轻重起来。
“大伯母，娘。”明恩澈和明珠笑着一同上前给二人行了礼。
“看你们俩！跟我还这么多礼”大伯母笑容亲切温和，又拉了明珠的手坐到了炕上：“看看，这发如鸦青，肤赛初雪，目似秋水，唇若点绛……什么时候，珠姐儿已长得如此漂亮。”
说得明珠脸色微红，低了头。心中十分奇怪，在明家，自己的父亲明慎言担任的只是教职，地位崇高的大夫人平时与娘并不亲近，今天这样……
看到明珠这样，大伯母笑得更加和谒可亲，“皇后娘娘让我们下个月二十四号进宫请安，到时你同你娘也一起去吧。”
明珠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大夫人见她态度恭谦，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天也晚了，弟妹我就先回去了，有空多带珠姐儿上我那里坐坐。”
二夫人送了大夫人出门，明珠遣了屋的服待的，然后看着明恩澈，“澈儿，你想领兵打西玄跟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语气很是严肃。
明恩澈闻言一怔，眼神忽明忽暗，并没有说什么。好一会儿，才笑了，“姐姐，我本来就想建功立业，十月，皇上会公开甄选将军，我想试试。”
“……”
明珠出神地望着明恩澈，剑眉斜飞，鬓发如墨。昏黄的灯光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淡金色的轮廊，五官比平常柔和了许多。
明珠突然笑起来，“如果只是为了自己，那就去吧。人生难得几回博，不痛快一回岂不是白过一生。”男人喜欢功成名就，很正常吧。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到底是明家的人，恩澈从小看着伯父和兄弟战征沙场，想有一番作为也是很正常的。自己有可能想多了。
“大伯母让我陪娘进宫看皇后娘娘不是这么简单吧？”
“不止我们，你三婶，四婶和五婶也要去，恩惠她们也要去。”二夫人站在门前说道。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大伯母的表情也看不出来啊。心念闪过，人却上前去扶了二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娘。”让她在炕上坐好，又彻了一杯茶，“喝茶。”
二夫人笑着接了，缀了一口。敛了笑意，有点担忧的看着明恩澈，“澈儿，你真的想去领兵？”
“嗯，有这个想法。”
“不能不去吗？”
恩澈看了明珠一眼，明珠赶忙上前道，“您快别担心，想有那么多人应试这个将军位，澈儿才十四岁，比他强的人多的是，未必能试得上。再有当将军不比士兵，就算是试上了，有亲卫兵护着，出征危险性也不是很大。”
二夫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了，眼睛已经红了，“我也知道你们是个有主意的，只是我从来不想你们有什么大出息。这辈子，我只想你们平平安安活着。”说着泪已经如雨下。
明珠好想望天，这二夫人生得极美，性格也温顺。可能是因为三十才生了他们，平时是把他们含在嘴里怕碎了，捧在手里怕化了。明珠活了两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这般溺爱孩子的，小时候学绣花，一不小心让针扎破了手，被二夫人发现了竟让她不学了，说可以请绣娘。这事被二老爷好一顿骂，才算是熄了，可是后来每次上课时二夫人都陪着明珠。后来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她跟恩澈下棋的赌注：谁输了把月钱给谁，明珠从来没赢过恩澈，所以这么些年，明珠一直没有月钱，二夫人知道后，拿了几大盒手饰和银票给她……有时候她难免会想：她要是想要天上的月亮，这二夫人也会想办法去帮她摘的。好在她有个成熟的灵魂，不然就以这样的宠法，还不知道她跟恩澈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这样的二夫人，却让明珠心里觉得温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上前抱住二夫人，掏了手帕给她擦眼泪，安慰道，“娘，你要相信澈儿，你还记得他九岁时，让我不小心推到湖里的事情？”
二夫人点头。
“那你应记得他五天就学会游泳的事情了。”看她又点了点头，明珠继续道：“澈儿性格沉稳，从小到大从不让您操心，从那件事情后，他处理事情也从来都是妥妥贴贴的，家里人都知道二房的澈哥儿是个聪明，能干的。他既然想去，就让他去吧，我们让他多请教大伯父他们，让他们指点他学会危险的时候先保全自己就好了。”
见二夫人停止了哭泣。明珠突然脸一沉，对明恩澈道,“澈儿，你发誓。任何时候都要记得先保全自己。”
明恩澈一怔，明珠极少用这样的神情跟他说话。
“我发誓任何时候，我都不让爱我的人伤心。”
“这下您放心了吧！”明珠笑着对二夫人道。
二夫人脸上就绽开了一个笑容。
在满是泪水的面孔上，显得那样凄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