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她想?
明珠在心底深吸一口气,故做不解:“姊姊,您嫁给皇帝陛下为妻,给明家带来前所未有的荣宠,又怎么说会让明家招受到侵害呢?”
“如果有一天,皇家与明家的利益有所冲突。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身为明家的女儿、皇家的媳妇,你会怎么做?”
这个答案很重要,因为皇后的表情非常凝重,再也不见一丝闲适轻松。明珠心口一沉,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以很小很小的声音问道:
“姊姊,您……与皇帝陛下……处得不好吗?”
“陛下待我很好,我爱他。”轻而坚定的声音。“可是,对于他,只是爱他是不够的。如果不够坚强,只会是他的负担;如果太过强悍,他就得除掉妳。爱一个帝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爱?明珠震惊的望着皇后娘娘。
想到那天皇后娘娘那样亮晶晶的眼神……
明家在朝廷上的势力太大了,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所有国家政策、人才起用,几乎都是皇后娘娘的父亲明慎容说了算。两年前先帝托孤,以明慎容为顾命大臣之首席,监辅国政,整个国家权柄都掌握在明慎容手上。虽是起了稳定国家的作用,但这又何尝不是将皇上的权力架空?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样的明家,让新帝如何不忌惮。
皇后娘娘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皇后娘娘看到明珠的震惊,就绽开了一个笑容。
模样好美,美得像是正在盛开却又转瞬凋零的昙花,令人心惊。
“姊姊……”明珠看着眼一涩,泪水忍不住就充满了眼眶。
……
从皇后那里回来后,明珠陷入恍惚。
前世二十岁的时候读古诗十九首,常会试图穿重重的迷雾去想象久已湮没无名的作者,曾有怎样的感遇可以诉尽人生种种飘忽,失意与离别。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是情尽一生的缠绵,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又隐藏了多少流年的怅叹。爱过,错过,千百年来不断重复的旋律,只是那样漫无边际的等待,怎么可以如此温婉体贴,无悔无怨?
因了田园静好,岁月如歌,记忆里他始终如一的温柔对待?
沧海桑田,只在采莲女子的顾盼之间。
而世界早已从最初的一颗心,幻化出无尽的时空,无限的可能。从此世人彷徨犹疑,得失计算,一次次选择与被选择的辗转中,直将万千心事,分付流水,绕指柔情,百炼成钢……
后来,历经了隔世,她终于透彻了,一切了然。红颜白发,大漠孤烟,几经波折,灰心已极,花开花落谁关情,心盟虽在,爱不可以重来。当一个人明了世间种种,终必成空,又何必再在别人的故事里面流自己的泪。
想至此,便不再惆怅,吩咐小宫女拿了琴,弹起“梧叶舞秋风”来。
琴家庄臻凤(明珠总觉得这个名字很武侠?*_*),字蝶庵,此曲是他的代表作,前人谓之“曲意萧瑟,取韵宜幽”。明珠却特爱第一段泛音,有一种寥落中的沉静之思。第五段亦有轻舞回旋之妙。这曲不长,却因主题旋律宽展,多次变奏,并不好记。因打谱和演奏实在太快了,她一度弹得跌跌撞撞,第二段总是弹得不好,而这段,极容易导致整个曲子基调的变化。有一次,明恩澈听了后说:“姐姐指下生风,飞沙走石,所向披靡,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绝尘而去,如同高手对决,但闻劲风呼啸,尘叶四起,片刻间飞星坠雨,一地纷然.....可怜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明珠当时大惊,前世哥哥演泽的梧叶,西风愁起,木叶萧萧,安静疏落,乐句间间歇的停顿有一种画面美,端的是曲意萧瑟,取韵宜幽。而庄臻凤更是位“暇则屏居萧寺,卧起禅榻。弄弦作响,木叶纷坠,冷风西来,薄寒中衣,蝶庵俯而思,仰而啸”的雅士。要是知道她把梧叶弹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死不冥目,从棺材里面跳出来借尸还魂找她算帐。
弹完了,明珠眨眼望着那一群呆掉的宫女,突然心情大好,真是的,有必要这种表情吗?自己也没弹得多好,肯定第二段又变化了,但震撼有那么大吗?没这么难以接受吧!其实她自认为还不错的说!
“朕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梧叶弹得如此有气势。”明珠朝发声处看去,是皇帝陛下从不远处缓缓走来,他面带柔和的笑容,真的是如沐春风啊,“明珠,你把这首曲子弹得很独特啊。”
“还好,还好,我这是错有错着,”明珠脸色微红,一边打着哈哈,一边上前行参拜大礼。
“明珠免礼,请坐。”便走向首座坐下,自有内待端了锦杌过来。
没有让御侍宣声,表示来这里是常礼,明珠没有推辞,依言半坐锦杌上。有点摸不清这位皇帝陛下此刻是什么什么心思,先有皇后召见,后有这位陛下来听琴,明珠只觉得头顶一群群乌鸦飞过——还好她不是在花前树下抚琴。
喝了一口贺公公送上的茶后,遣了屋里服待的,皇帝陛下开口道:
“明珠,朕本想这当儿,怕你午睡扰醒你呢,没想到你今儿这么有兴致,真是让朕大饱耳福!”
“陛下过赞了。”明珠低下头,轻声道。
“前几天听说病了,现在可是大好了?”
“谢陛下关心,已是大好。”明珠恭敬道。
如此低眉顺眼,跟刚才弹琴傍若两人,龙天泽心里想着,嘴上微笑:“明珠,朕今日在朝上得首辅呈兵书一部。”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龙天泽寻思片刻,看着明珠,又道:“朕听说些此书乃明珠与恩澈合著。”
明珠微地一怔,展颜一笑,解释道:“算是吧,澈儿平时喜去学士馆,会把一些听到的新奇的、有用的东西记录下来,拿回来后我会帮着做一下整理。可是有不妥之处?”
龙天泽定定的看着明珠,表情温和,“很好,朕已交付文书馆抄写造册,到时让边关将领细读。”
明珠微愣,虽说她知道孙子兵法确是好用的东西,可看一遍就造册,是这位陛下对明家的信任,还是该说这位陛下有着手握天下的自信?
她直觉是后者,这就不难理解明恩雅那样绝顶聪明的人会爱上他了,这个男人具备了女人所能想象得到的最绝顶优异的夫婿条件——身分是帝王。手握天下最高的权与利,难得的年轻又长相俊美;而且他勤于政事,性情沉稳温和,证明了他将会是个大有为的君王。
告诉她这个干什么,一边想,一边笑道,“陛下英明,此乃大魏百姓之福。”
“明珠认为是福么?”有点漫不经心地问。“不觉得朕嗜武好战?”
这个问题是不是问得大了点,这位陛下不会是把自己这只乌鸦当凤凰了吧?
明珠暗笑,想起以前哥哥写了篇文章《论天道恒常》,讲的就是治国论:
“天道,循环往复,没有开始没有结束,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牢牢地守住“中”,不偏不倚,偏了,就会纠正。
把这个道理比之国事,文和武不可以偏重一方,纲和常不可以单独存在。过于看重文治国家就会偏于儒弱,过于嗜武好战就会偏于刚烈,抑制人之常情就会变得暴厉,废除伦理纲纪就会走向靡乱。儒弱就会被别国侮辱,刚烈就会激起反抗,暴厉会使民怨会逐步滋生,靡乱则会使国体走向衰亡,虽然说这是必然趋势,但难道这不是由于人造成的吗?
所以,数千年史鉴犹在,国无道,就会遭到侵伐,儒弱者如宋,刚烈者如元;见之人事,个人如果不懂得道,就会遭到欺辱。”
只是这些话万万不可讲出口,自己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到时候都不知道如何解释。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可是一位手握天下最高权与利的帝王。
明珠沉默。
“明珠都能写出始计?”龙天泽亲切地微笑,“难道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明珠面皮一抽,其实这才是这位陛下一直想问的问题吧,这样温和的笑容,让明珠全身战粟。想了想:“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灾,此皆有功烈于民者也。”
龙天泽眼里闪过一丝懊恼,面上不露,笑道,“说得好,武王以武功。”
“多谢陛下夸奖。”明珠垂首道。
又是这样的低眉顺眼,龙天泽用力了捏了捏了袖子里面的折子,站起身来:“朕要去坤宁宫看皇后,明珠好好休息。”
“恭送皇上。”目送他出了院门,明珠才大大吐了口气,回到内室趴在床上,半天没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