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爷还是如木雕石胎一般地坐着,林雪蝶却拉了瑞王爷的手,半跪着,迎上他空无一物的视线:“王爷,不管你认不认得妾身,喜不喜欢妾身,现在妾身都是王爷的妻了。以前有罗嬷嬷来照顾王爷,现在王爷又多了一个亲人。妾身嘴笨,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哄王爷开心,可是妾身的人在哪里,心就一定在哪里,不管王爷能不能听明白,妾身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
这样的一段话说下来,就算是个石头人也会有点感动,可是瑞王爷面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连眉梢都没有动上一下。
林雪蝶舒了一口气,笑了,又道:“王爷,你也觉得很好笑吧?这是我的家人教给我的,逼着我背下来。他们说见到了王爷就要说上这么一番话来明志。这段话,我反反复复背了好多遍,才让自己也稍稍地相信了一些,可是心里面却明白,我根本就不信,王爷也不会信。人的一辈子这么长,谁又能一直陪着谁呢?纵然亲如父母,也总有分离的一天。王爷之前也看过很多悲欢离合吧?也经历过很多尔虞我诈吧?是不是王爷厌倦了,才会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呢?我不明白王爷,也不想明白王爷,我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既然嫁给了王爷,也就想让王爷也好好地活下去。这样在将来的路上,我们夫妻还能做个伴……”
林雪蝶把头贴在瑞王爷冰冷消瘦的手上,终于抑制不住,哭了起来。泪珠滚滚,冲掉了层层脂粉,真性情才从那个壳子里面露了头出来。
他们两个,新婚之夜,一个端坐于新床,一个半跪着哭泣,屋内大红喜烛跳动,映得人半面如鬼半面明。
良久,林雪蝶自己站起身来,擦了擦面上泪珠,勉强笑道:“妾身失态,让王爷见笑了。”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这妆已经花了,实在没法看,王爷也不喜欢,妾身就卸妆了。”
说罢,自己一个人在妆台之前坐下,她的妆容,从半夜开始描画,层层叠叠,只为新婚之夜让丈夫见了开心。可是她的丈夫却永远不会懂得欣赏。
也曾想过,两人执手,画娥眉,贴花黄,情真意切;
也曾期盼,山长水阔,携手同游,好风光,共欣赏。
终成奢望。
林雪蝶卸完了妆,一张清水鹅蛋脸,微微红肿着眼睛,却仍然是国色天香。
正在这时,乳娘的声音在门外想起:“王妃娘娘?娘娘歇息了么?”
林雪蝶认出了这个声音:“是罗嬷嬷么?进来吧。”
罗嬷嬷愁眉苦脸地进来了,见林雪蝶已经自己卸了妆,一愣,忙跪下道:“奴婢们服侍不周,请娘娘责罚。”
“嬷嬷此来就是说这件事情的么?”
罗嬷嬷一愣,看着林雪蝶的目光也多了些不同的东西。但她很快又垂下头去,道:“王叔在喜宴上闹了起来,非要我们王爷出去敬酒。皇上不在,剩下的几位皇子也被闹了起来,六王爷一个人拦不住,老奴这才来请王妃示下。”
林雪蝶明白,王叔这是诚心要瑞王府的难堪,几位皇子也想来看场热闹,只有六王爷一人是真心向着瑞王府的,只可惜势单力薄,闹成这样,应该快要拦不住了吧?皇上不在,大概也是存了想考校自己这个儿媳的意思。
林雪蝶淡淡:“就说王爷喝醉了,不能敬酒了。”
“刚才已经这么回过了,可是王叔不依不饶……”
林雪蝶回身看了一眼依旧坐在床沿的瑞王爷,稍一思索,站起身来:“既然如此,烦请嬷嬷带我去吧。”
罗嬷嬷大吃一惊,第一个反应就是反对:“娘娘!这于理不合,万万不可啊。”
“难道就让他们这样闹下去,让所有的宾客都看瑞王府的笑话么?我既然已经嫁给王爷,就应该尽到妻子的本分。带我去!”那是她的夫君,她的天,纵然那“天”不能庇护于她,那么就让她来撑起这片天,夫妻本是同林鸟,纵然大难临头,她也不会抛下他。更何况,这场的场面只能算是“刁难”罢了。
罗嬷嬷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王妃竟然是这样一副刚强的性子,有些意外的同时,看了一眼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的瑞王爷。他还是那副样子,一动不动,好像人间的一切都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
罗嬷嬷叹了一口气,终于,带着林雪蝶出去了。
还没走到喜宴处,林雪蝶就已经听见了吵闹的声音。一个声音叫的尤其欢快:“让小五出来给他叔叔敬酒!”旁边就是乱糟糟一堆人在帮衬着叫唤:
“快啊!快去啊!”
“也把新娘子叫出来!”
“五弟迟迟不出来,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啊,五弟一直受父皇的宠爱,就可以不把我们这些兄弟放在眼睛里面了么?”
这些声音都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暗喜,只有一个清隽的声音安慰着众人快要失控的情绪:“今天是五哥大喜的日子,五哥喝多了些,王叔就放过五哥一把?南云来替五哥罚酒,王叔你看可好?”
林雪蝶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然而情势已经不容得她多想,林雪蝶深吸了一口气,扬声:“王叔真是好兴致!”
像是被切断了声音,满堂的喧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个身穿大红嫁衣的身影上。
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林雪蝶由侍女扶着,笑语盈盈地走了出来,那一抹冰雪般的颜色在大红嫁衣的衬托下,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而多了几分暖色。在场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位司徒三小姐竟是如此绝色。
王叔面前的紫袍男子一回身,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林雪蝶。
两人同时一惊,怎么会是她/他?
这是他们两个第二次见面。
半年之前,他还是放荡不羁的“姜公子”,来去如风,捉摸不定;而她是谨小慎微的“林姑娘”,行动小心,生怕出错。
半年之后,他身着华贵紫袍,出现在这瑞王府的喜宴之上,替她的夫君招架着难缠的客人;而她,一身大红的嫁衣,已经嫁为人妇,成了他的嫂子。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即便诧异,即便惊讶,现在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