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这天，林雪蝶半夜就被唤醒，梳洗打扮，纵然是碧兰也手忙脚乱，一遍遍的检查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不合礼仪的地方。司徒家纵然是大族，却也是头一回出王妃这样的人物，没有为王妃送嫁的先例，自然是手忙脚乱。宫中也派了好几个老嬷嬷过来帮忙，可是人手却总像是不够似的。
重重叠叠的嫁衣裹在林雪蝶身上，像是一层茧，林雪蝶觉得自己这回才像是自己的名字，雪蝶雪蝶，被茧包裹起来，还不是蝴蝶么？
镜中那么清晰的人影一点点变的模糊起来。
白的粉，红的胭脂，青的眉黛，一层又一层，林雪蝶绝世的容颜被遮掩在这些妆粉下面，模糊了眉目，淡漠了神情，只剩下不偏不倚、端庄淑仪的一个新娘子。
数九寒冬，碧兰的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忙个不停，却没有时间来看一下自己的主子，她开不开心？
是了是了，嫁做王妃，多少人艳羡的好去处，自家主子，自然是开心的了。开心个头！嫁给一个傻子，能开心么？！自己苦命的主子，刚给寻了回来，怎么就嫁去了这样的夫婿。碧兰心里难过，可是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让自己更忙一些，忙起来，才不会让主子看出异样来。
终于，花开并蒂鸳鸯比翼的大红盖头罩了下来，林雪蝶视线中摇曳着一片鲜红，像是血，像是火，像是那些从来没能说出口的话语。盖头隔绝了一切，林雪蝶知道，时辰到了。
喜乐的声音锣鼓喧天，不用看，林雪蝶也知道是一幅多么热闹的景象。
她一路上被人牵引着，一步一步，走向一个未知的结局。
拜堂的时候，林雪蝶自盖头的空隙中看见了瑞王爷的足尖。那是一双黑色的靴子，上面用金线细细密密绣了祥龙的图案，靴子的主人就站在自己旁边。林雪蝶甚至可以闻到瑞王爷身上微苦的药的气息。林雪蝶觉得一颗心跳得那么急，那么快，简直要从腔子里面跳出来。
那是她的良人，她今后一生的依靠和牵绊。
她是菟丝，而她的良人却不是可以依附的乔木。
她是梁燕，却找不到可以衔泥做窝的屋檐。
林雪蝶觉得自己的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了。
可是却不能哭，新嫁娘是不能哭的，不然一生都会不吉利。纵然她的一生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可是依然还是想讨一个好些的兆头。
林雪蝶强忍住自己的眼泪，在盖头下面，纵然没有人看见也要拼命地笑，拼命地笑，她从来不知道，笑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没有人看见也不要紧，只要自己知道。
一路礼仪下来，林雪蝶的从来没有听见瑞王爷说过一句话，连这短短的一段路，他都走得极为缓慢。林雪蝶盖着盖头，看不见，其实她身边的王爷如她一般，是被别人牵引着的。他本人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玩具一般，没有表情，没有神色，推一下，便动一动，不推，就不动。
终于挨完了全部的程序，林雪蝶只觉得自己的衣服都被汗水浸得透了，风一吹过来，纵然衣襟重重，还是觉得凉腻腻的，十分难受。
林雪蝶听见那脚步声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喜娘又道：“王爷，您要用这个掀了新娘子的盖头。”喜娘明明知道这位王爷不会给自己任何的回应，还是一步步地按照规矩唱和着。
喜娘抓着瑞王爷的手，用玉如意掀开了林雪蝶的盖头。
呼吸一下子顺畅了，林雪蝶抬起头，却又猛然顿住了呼吸。她看见的是一张极漂亮的脸，就连身为女子的林雪蝶都自愧弗如——世间原来真的有这般秀美更胜妇人的男子。就连右眼角下一颗鲜红的滴泪痣，因着这样的一张脸，也生出格外的妖娆。
可是，就是这样一张脸，却如覆在面上的一张玉石面具一般，是毫无表情的。
林雪蝶看着这个已经成为自己丈夫的人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眸中读出一点什么，喜悦也好，不快也罢，哪怕只有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波动也好。
可是，什么都没有。瑞王爷的视线分明是盯着林雪蝶的，林雪蝶却不确定他是不是看见了自己，那视线是空的，是冷的，简直就像是穿过了林雪蝶，在她身后看到了什么肉眼凡胎不能看到的东西。
纵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夫婿是个痴儿，林雪蝶的心还是一分分地凉了下去，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胸口，那凉意激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两个人就这样久久对视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似新婚夫妇的恋恋情深，却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其中刻骨的寒意——那是一潭死水，翻不起半点波澜。
最后，还是王爷的乳娘给林雪蝶解了围：“我们王爷这是看王妃太漂亮了，心中欢喜呢。”这位乳娘从王爷落地就跟着他，感情十分的深厚。瑞王爷变傻之后，王府中的一干事务也都交给这位乳娘打理。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笑，可是谁都能听得出那笑声有多么言不由衷。
林雪蝶环视四周，见人人都在笑，只有那位乳娘哀求一般地看着林雪蝶，目光好似一位悲伤的母亲。林雪蝶想起了自己远在谢屏山上的母亲，心一下子就软了，也娇羞地笑了起来，绯红了面颊。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沉闷的空气也好似流动了起来，重新充满了喜悦的气氛。
之后的程序倒是很让林雪蝶惊讶，瑞王爷乖乖地按照喜娘的指示，跟林雪蝶喝了交杯酒，吃了子孙饽饽，没有半点要反抗的意思，顺从的像个人偶。
喜娘高声道：“礼成！”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就在这时，却有人压低了嗓子在洞房之外唤着乳娘：“罗嬷嬷，嬷嬷！”
乳娘告了罪，出了喜房，剩下的人也都跟着出了新房。
偌大的一间屋子里面，只剩下了林雪蝶和瑞王爷两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