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的礼仪本来就繁琐,何况是迎玄珪入朝这样的大事,更是事事琐碎到让人抓狂。
温南云是发现玄珪的人,按理说这次的吉礼应该是由他负责。可是温南云现在假扮着温双旭,如何能出这个头?于是就以身体不适推脱掉了。
这一份美差便落在了皇长子魏王温嘉洪的身上。魏王即将到而立之年,行事谨慎周密,又是皇长子,想来也合适于这样的差事。本来仪式的准备就足够他忙得脚不沾地。只是这魏王不知犯了哪根筋,竟然天天见缝插针,忙里偷闲地来瑞王府探望“五弟温双旭”。
温双旭本人病了这么些年,就不见魏王什么时候屈尊降贵来探望过这个弟弟。不知道魏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忽然这么亲切热络起来。
温南云倚在榻上,面色红润,呼吸绵长,却是懒懒,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小弟身体不适,就不能给皇兄见礼了。”
魏王笑得见牙不见眼:“五弟,你这就见外了——你我兄弟,怎么还这样客气?”
自那次宫宴之后,魏王的眼中好像就从来没有过温南云一般,明明知道面前人是谁,还这样口口声声叫着“五弟”,温南云心中自然是不痛快。可是魏王这样做也确实是无可厚非,现在是非常时期,做戏,总要做足了才是。
于是温南云也就真的装出一副久病无力的样子,用袖子掩住了嘴,开始咳嗽,声音支离破碎:“皇兄……咳咳……这样惦念……小弟……”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就在魏王怀疑温南云是不是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坐立不安的时候,一个温软清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及时解围。
“王爷,该用药了。”
一个小丫头打起帘子,林雪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药的小丫鬟。
温南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稍稍止住了咳嗽——这是他们俩商量出来的方法,要是客人坐的时间过长,自己就会拼命地咳嗽,林雪蝶就会端药上来,算是变相地提醒客人离开。
魏王也是个识趣的人,见内眷来了,问候了两句,就告辞了。
临行前,魏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那种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的了然、暧昧的表情,看得温南云的怒火一股一股地往上顶,他自然知道整个宁朝的大臣王爷勋贵们都知道自己不是五哥温双旭,为了圆宫宴上的那个谎,不得不装成五嫂的丈夫。
大家在明面上不会说些什么,可是在暗地里已经不知把两人之间传的多么不堪。虽然没人敢在他面前嚼舌根,可是温南云用脚趾想也想得到。他一时的举动,等于是把林雪蝶拉入了万丈深渊。女子最重名节,纵然事出有因,等这件事平息之后,口水也足以淹死她。
这样想着,温南云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人,视线闪躲着,不敢去揣测她的想法,不敢问一声,她是不是恨自己?
林雪蝶看出温南云好像有话想说,于是挥了挥手,命房间里的丫鬟都退下。
“你……”
“殿下?”
两人却是一齐开口。
温南云愣了一下,林雪蝶反应比较快,忙说:“殿下有什么吩咐?”
温南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委屈你了。”这些日子,“五嫂”是不能再叫,温南云又不可能叫“卿卿”、“爱妃”这样肉麻的称呼,只能用简简单单的一个“你”字代替。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林雪蝶却是听懂了。她是女子,本来就对这些风言风语更为敏感,只是,就算林雪蝶心中再怎么埋怨温南云又怎么会在此时表现出来。于是林雪蝶摇了摇头:“殿下也是迫不得已。我明白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王爷他,要是知道,也不会怪罪殿下的。”
“嗯。”温南云点了点头,发现即使听到她亲口说不怨自己的话,自己还是觉得愧疚,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他不说话,林雪蝶也不说话。于是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
温南云开始觉得这屋子里面的火盆子点得太旺,有点呼吸不畅,他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那个人最近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他。”说完就要走。
温南云住进来之后,温双旭当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在府中随意地走动了。温南云也不能再叫“五哥”,只能含糊地叫声“那个人”。所幸王府甚大,要藏下一个人还不是什么难事。
林雪蝶察觉到温南云少有的暴躁不安,没有拦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那个人不会怪殿下,我也不会怪殿下。”
因为他不怪我,所以你就不怪我?温南云脚步一滞,忍不住小小地腹诽了一下。他缓缓转身,很认真地看着林雪蝶,问:“若是他怪我,你又会如何?”——不是作为五哥的妻子,不是作为瑞王妃,而是作为,你自己。
林雪蝶诧异地看了温南云一眼,像是没有料到温南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沉默了——自然是怪的,可是她又能怪罪谁?他无辜,为了保住宁朝的尊严,他迫不得已。她也无辜,不过是因为身为瑞王的妻子,她又能怎样?
谁都没有错。
所以,她即使有怨,又能怪罪谁?
温南云这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会问出这样白痴的一句话?素日里的那些玲珑心思不知道都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了。温南云越看就越觉得林雪蝶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贼——偷了她丈夫身份地位的贼,胸口像有什么在翻滚一样,心中那股烦躁之气更盛了。
他在这间屋子里面再也呆不下去,急急一掀帘子。身后好像传来一声模糊的回答,温南云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