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昏黄的灯光在地面上投出一个个毛绒绒的光影。安静的街道上的,只有灰尘在飘浮翻飞。
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纤细的身影在空荡荡的人行道上不断地奔跑着,虽然已经气喘吁吁,但脚步却不肯停,像是在逃离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那是一个年纪还很小的女生,高高束起的马尾高傲的飞扬在脑后,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脸上面无表情。
奔跑了很久,虚浮的脚步终于跟不上大脑的控制,脚尖一绊,摔倒在地。擦伤的疼痛在膝盖上渐渐明显起来,轻轻一动,小鼻子就因为疼痛而皱起来。她脸色难看地咬着下唇,瘫坐在原地。终于,好像一个破败布娃娃的最后一点倔强也被戳破了,稚嫩的脸上,掩藏技术拙劣的难过,再也止挡不住,把脸庞深深埋进了自己的臂弯。
其实这时只要走近她,就可以看到她瘦小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
那一年,是赵敬南死后的第四年,赵珂十二岁。
一年后赵珂的母亲再婚,带着赵珂一并过去,从此,赵珂不再是赵珂,改了名,变成了尤珂。
春去冬来五个年头慢慢过去了。
就算她极其特别的讨厌这个中年男人,但她还是生活在这个三人屋之中。
一直都想着,如果自己觉得无所谓的,就让它发生发展诞生结局。可内心潜意识这种东西谁又能控制的了。
尤珂推开卧室的门,无视了手指还保持着敲门姿势的尤腾奇,虽然经过他时两人的肩膀重重撞在一起,但‘视觉’里不存在就是不存在。尤珂趿拉着拖鞋,走到餐厅拿出一罐牛奶,微垂的发丝遮着她嘴角挑衅的一丝笑。
和尤腾奇生活在一起,也许就是尤珂所要面对的不可抗力。因为她爱她的妈妈,她的妈妈爱尤腾奇。
但她心里始终住着一只别扭的怪兽,闷闷的积蓄着各种各样的细小的怨气,在膨胀到极限的时候,便会‘嘭’的一声炸出一小片呛鼻的烟雾。
她想逃出去。
对,她想逃离这一切,谁也不管,就带着自己逃出去。可惜,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那种不自在的痛苦就如同堆满的棱棱角角的沟壑,无容异议的横亘在两人之间。
尤珂有时会懊恼的坐在马桶上,想象着门外会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在走来走去。那种感觉就像有一只衍生出无数触角的昆虫在浑身爬动,牵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冷颤。以至于她总会神经质的反复检查卫生间的门,是否上锁。
有一种微微反胃的感觉整日整日的刺激着她的神经,可她不会耍嘴皮子,不会撒娇,更不会歇斯底里。
她困在了一个折磨自己的怪圈里,折磨着自己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折磨着自己把那种烦躁和厌恶一边边的翻出来又一遍遍的压下去。
但她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老男人会和那时的赵敬南一样,面容变得破碎,变得脆弱而不堪一击。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机器运转的嘀嘀嘀的声响。尤珂的脚步声放的很轻,她把包放在矮柜上,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左手攥着右手,手心又湿又热。
尤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抬眼看尤珂,像一座对外界无动于衷的雕塑。尤珂抿着嘴唇,脚尖无意识的搓动着地板,她很紧张,她不知道怎样开口,老妈的眼圈还有着明显的潮红,那些没有打理的鱼尾纹此时也飞扬跋扈的显露了出来,平日里蓬松的卷发也变得湿软而凌乱,几缕垂在了额角。
整个人看上去又憔悴又伤心又疲惫。
“妈。”尤珂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了尤母。
尤母依然毫无反应,沉默的望着病床上,戴着呼吸机的尤腾奇。
“妈......”尤珂狠命的抿着嘴唇,她的嗓子里已经有了哭腔。
God,她没想变成这个样子,她没想.....可不论她心里多么痛苦的在低喊,却发不出来一丝丝声音,这种低沉的气氛像是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掐紧了她的脖子。她讨厌这样让人窒息的气氛。
“妈....”她不死心喊道,声音多了一丝哀求。
“你还回来干什么,”尤母抬起手只撑着额头,声音疲惫又冷漠,“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反正我永远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真的很累。现在好了,呵,如你所愿。”尤母的声音竟然染上了一丝诡异的笑意,像魔怔般的歇斯底里的嘲讽。
“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尤叔叔也要死了,他也要死了,他也要死了....”
尤母没有在意尤珂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像是一种残忍的发泄,语速不快也不慢,窸窸窣窣的倾倒着。
但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进入了尤珂的耳朵后,便直线升级到了如同洪钟一样让人胸闷的噪音。不断地敲击着她的大脑,恐惧和诡异的气压让她呼吸不畅起来。眼眶一酸,眼泪便马不停蹄地淌下脸颊。
耳边忽然响起了类似生物电接通的声响,尤珂僵硬的转动着脖子,只是一眼,她的瞳孔便霎时间放大了。指甲狠命地抓着衣角,发出让人难受的撕扯声。
视野里,尤腾奇那张只有几丝血痂的脸突然变成了赵敬南的面庞,上面有着鲜红的血液在潺潺流淌。
她感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爆炸了,血肉横飞,措手不及。
尤珂睁开眼,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脑子一时间没有转换过来。
半饷,她动了动手指,神经质的左右瞧了瞧,是卧室。
只是场梦,她坐起身来,松了松衣服领子。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推开厚重的被子。走到了窗边,推开窗子,看来在外流浪的这几天她是彻底累坏了,外面已经接近黄昏,云端挂着大片大片的橘红。
楼下又兴办起了小夜市,人群来来往往,拥挤在两边堆满杂货的狭窄小路上。尤珂半个身子都快要探了出去,一只停在窗台尖角处的麻雀被她的动作惊得鸣叫一声,挥动翅膀飞响了别处。
远处比居民楼低一些的楼房,传出了韵味十足的京剧声。不知道谁家群养的鸽子飞了起来,在上空盘旋着,鸽哨发出机械的嗡嗡声。
她转过身,拿出了尽可能多的衣物,塞进了旅行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