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王府,才知正如明善所言,此事并非那么容易就可以解决。
王妃听闻后,也只是望着念奴不言语。许久才道,“这事我不方便出面,饭食的问题,我答应你可以让家丁每日送一些到破庙里。只不过那几百人的性命,我却是无力全部相助,只好听天由命了。”然后便吩咐翠袖到佛堂里准备一下,要去念些佛经超度者将亡的几百条性命。
惶惶过了一夜,清晨起床后,念奴到王妃那里请过安便回到小屋,独坐在小屋中抄写佛经。脑海中思绪起伏,飘忽闪现的都是昨日在城外所见的凄凉景象。
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把心神完全投入到那晦涩难懂的经文佛理之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轻声的念喝还未达心底,便被‘吱呀’一声门开声扰了思绪,清明的脑海在触及门前那倚立的身影顿时被俗事搅得混乱至极。
“你昨日去崔家了。”不是一句询问,极为肯定的陈述句语气让与此人熟识四年的念奴一下就知晓这声音的主人今日的心情也不佳。
一手揽袖放下毛笔,将手边的佛经翻到下一页,再继续执笔细细誊抄。好半晌,念奴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音节,“嗯。”对于爵兴的性子,即便有四年的相处按说她也应该熟悉了解了,却依旧不知道他那日突然的怒火是为何。既然不知,还是按圣贤所云‘少说多做,无错矣’来做总是对的。更何况经了昨日之事,她也不想花心力再与爵兴纠缠谁对谁错。
两个半大的孩子就这样变扭的一站一坐,一静一动。狭小的屋子里只有毛笔尖扫过宣纸的静默。
爵兴静静地看着她抬笔蘸墨再一笔一划勾勒誊抄佛经,娟秀的小楷字体有着女儿家特有的秀美柔和。
昔日,他得意于自己刚劲有力的苍茫大字,嘲笑念奴那如女子闺阁玩耍般上不得厅堂的如蝇小字,那样绵软无力。她便气恼极了,挥笔而就的苍劲字体,一撇一划,一点一捺都显着男子般的潇洒恣意。连老夫子都惊讶她何时拥有这么一手不输于男儿气势的笔法。她便不屑的瞥了爵兴一眼,满不在乎道,“抄佛经时太过无趣,我便仿了几位名家笔帖,上百种不同笔法的字体也是写得的。”说完,就真以百种不同的笔法写就同一个字,成就了一幅百寿图,陈给王妃作为生辰贺礼。这等才华才真的称得上才女之说。且她又只是十二的小小年龄,不仅超过了同岁的男童,更是胜过许多成年人。但在平日,她却依旧只偏爱于那小楷的清秀,并不过多显露她那惊人艳艳的才华。
当时鄙笑认为的如蝇字体今日再看到眼里,到让爵兴品出另一番风味来,分外赏心悦目。
爵兴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这些日子,控制不住的脾性让他日日恼意无常。若在平日也无妨,唯有见到念奴时那微弱的火星就那样轻易地被她三言两语撩拨的火势大盛。
“你,你好些没?”沉默半晌,爵兴终于开口,却没料到自己一张嘴竟会蹦出这么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来。
念奴抬头望着他,心里被他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困惑,再瞧他也一副面有困惑不知所云的样子,那怔愣的模样很是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她笑了,爵兴也咧开了嘴,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傻笑着,没有半点平时的少爷架子,让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哪儿来的无知农家娃呢。
两人互视笑了半天,念奴猛地收住嘴角,嗔恼得瞪着他,“你笑什么?”
爵兴也收住笑,双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笑我不笑反而冷着一张脸,岂不是太失礼束了吗?”
“歪理!”念奴嘟着嘴扔出两个字,准备回身继续去钻那佛理。
“本少爷昨日收到一个小玩意,很是有趣。不过是女孩子家玩的,所以就便宜你了。你跟我回倚梅苑去取吧。”爵兴煞有介事地说着。其实那小玩意是他昨日托明良出府到街上特意寻的。为什么那么做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她一定会喜欢。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倚梅苑,念奴瞧见才不过几日,苑中那被她舞得落梅满地的梅树已有了新意。本来光光的梅枝上已经探出几个新芽,被包裹着的花骨朵仅有米粒儿大小,却是可爱得紧。
这边念奴还望着梅枝出神,突然一个欣喜的女童娇音呼喝而至,“爵兴!”
还未回过神来的爵兴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便已被人拥进一个满是暖意的怀抱之中。那微浓的女子脂粉味窘得他面上微红,费力挣扎半天才脱了束缚,又是羞又是窘的恼了一句,“你是何人?”
念奴看着爵兴那满是恼意的一眼,心中困惑却也不言。眼前这个身着彩色衣裙,梳着标准小姐发束的鹅蛋脸女孩似乎凭空冒出来一般。比自己还要高一些个头,估计应该已经过了定姻的十二周岁了,可能有十四了吧。明艳动人的衣裙,精致无比的妆容衬得女孩本来并没有多么美的五官也耀眼起来,再加上刚才那声欣喜异常的呼唤,可见此女为了今日与爵兴的相见下了不少功夫。
“爵兴不记得我了吗?”女子一听爵兴的话,鼻翼微动,眼眶已经红了。转而望见爵兴身旁的念奴,眉一横眼一瞪,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念奴,狠狠道,“是被这个小妖精迷得吗?!”
爵兴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念奴,又看看对面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陌生女子,皱眉道,“你到底是何人?”
“我,爵兴你这个薄情负心汉!我是念儿,柳念儿,你的表姐柳念儿!”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她涂了丹蔻的十指红艳艳得耀人。
爵兴听完最后一句才一副了然模样,自动忽略了她前一句的无妄指责。这柳念儿就是四年前随爹爹前往浙州的下属文官柳泉生的独女。其母是浣京城中家产颇丰的商户之女,也因此能够一掷千金相助柳念儿的爹柳泉生入了官场。自小的娇生惯养将这柳念儿宠得是不知天高地厚,脾气骄纵。少时,他在王府里没有玩伴,王妃见他一人孤单因而想把与郑伯明交好的性格淳厚的柳泉生独女柳念儿接到王府里小住几日,也算是给爵兴解闷了。算起来,他和这柳念儿也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这柳泉生虽说是买官之名不雅,但也算是个有才之人,因而很得郑伯明看重。所以两家交往甚密,一来二往的沾亲带故,柳念儿也就因为年长爵兴两岁成了他不知从何算起的一位表姐。
那时柳念儿骄纵不已,见着爵兴模样极俊,便常常粘着他。孩童间玩家家酒时便嚷着要做爵兴的小新娘,因而爵兴被她缠地烦不胜烦,也就不想再和她玩,后来就到了她一来他就逃的地步。因而对于柳念儿长得什么模样,他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今日她一提起,爵兴才想起那个一向令他头痛不已的骄纵女孩已然从浙州回来了。那爹爹是不是也已经到了呢?不过现在可没心思去思考这些了,眼前这个麻烦精才是急于要解决的。唉,头疼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念奴猛地听柳念儿说出自己的名字,习惯性的一抬头,虽然这个名字她已经四年不用了,可潜意识里还是无法斩断那‘念儿’两个字与自身的联系。因而无意识的应了一声,“哎。”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就是一声‘哎’也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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