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学规矩的时间过去,秀女们也就是等殿选的这一天。柳暮雨穿了一身蓝色的碎花衣裳,安静地站在人群里低着头,听太监念道:“苏丞相之女苏沐华,年十五。”
苏沐华走上前去跪拜:“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参见曼夫人。”
太后颔首笑道:“快起来,瞧这模样水灵的。”太后是苏沐华的姑姑,自然对她另眼相看,皇上低低哦了一声,并未答话,只听皇后勉强笑道:“妹妹自小聪慧,比起我来不知强了多少。”
太后笑道:“你性子柔一些,也是好的,这姐妹俩陪在皇上身边,哀家也不愁了。”
安贵嫔微微一笑:“太后说的是,苏妹妹娇俏可人,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又转头对身旁的太监吩咐,“还不记下来留用?”
苏沐华施礼道:“多谢太后,多谢皇上。”
皇上声音淡淡:“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苏沐华心里一惊,微微抬起头来,嘴角含笑,皇上道:“倒是比皇后漂亮不少,封为五品婕妤,赐号‘丽’。”初入宫廷便得到这个封号,无疑是仰仗了太后和丞相的势力,太后满意地笑了笑道:“还不快谢恩。”
苏沐华这才叩拜谢恩,又听太监念道:“兵部柳侍郎之女柳暮雨,年十六。”
柳暮雨这才缓步上前,跪拜完毕,听太后道:“抬起头来让哀家仔细看一看。”她缓缓抬起头来,太后淡淡看了她一眼,夸道:“倒是个温婉的。”她含笑道:“多谢太后夸赞。”又听到耳边一个声音缓缓传来:“转过脸让朕看看。”
她只觉得心里突地一跳,微微握紧了手,才敢缓缓转过头去,一抬眼,身形蓦地一晃,竟是怔在了那里——是他,竟然是他!
那日一别,他曾说三日后在清泉酒社再见,然而她等了他一天,从晨曦到日落,他居然没有出现。她一度以为,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自己的人这一生是再也遇不到了。
然而,救她的那个人,竟是当今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太后望着她失神的样子,眉头微蹙,正待开口,便听到昭曼惊喜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柳姑娘,居然是你?”
太后神色稍缓:“曼儿,你认识她?”
柳暮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低下头去,望着地上铺着的红色地毯,火红一片,仿佛是蔷薇盛开,心里却是又惊又喜,只恨不能立刻跟他说话。又听昭曼道:“是啊,母后,前几日儿臣出宫时丢了玉佩,恰好是柳姑娘捡到又还到了儿臣手里。”
太后淡淡笑了一笑:“原是这样。”
皇上面上仍是神态自若,问道:“朕听说你诗词不错,还在帝都诗文大赛中拿了第一?”
柳暮雨听他提起那晚的事,不由得心中一喜,抬头看他面色仍是一片淡然,收敛了心神勉强道:“皇上谬赞,奴婢不敢当。”
皇上微笑道:“你倒是谦虚的很。”
她低头:“奴婢不敢。”
皇上又淡淡望了她一眼:“今日的打扮倒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柳暮雨不敢多言,只得道:“多谢皇上。”
昭曼笑了一笑道:“皇兄,我看她气质出众,蕙质兰心,不如封为六品美人,赐号‘兰’,如何?”
皇上笑着点了点头,又伸手在她鼻尖一点:“总这样不成体统,还叫朕皇兄?”
柳暮雨心里微微一酸,早听说皇上对曼夫人极为宠爱,今日一见,这样的荣宠却是仿佛一根刺长在她心里。
昭曼笑道:“母后,你看他总是欺负我——”
太后微笑道:“哀家知道你们恩爱,但你也得守宫里的规矩。”
昭曼略一偏头:“整个**都叫皇上多没意思,我偏要喊她皇兄,省得他到时候分不清楚。”
皇上无奈笑道:“朕何时分不清楚了?你要想喊皇兄喊便是,还要想个理由说朕的不是。”
昭曼侧头:“本来就是你不是。”
皇上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只是颇为宠溺的看了她一眼,又仿佛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望了柳暮雨一眼,她登时背上一阵发烫,听皇上缓缓道:“依夫人所言,封为兰美人。”
柳暮雨立刻叩拜谢恩,方退回众人中间。
殿选共封了一位婕妤,三位美人,五位良人,均居于掖庭宫。
一场大选落幕,之后便是承恩。
柳暮雨静静地坐在窗前,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碧波起伏,只见一片绿叶被风吹落下来,在空中翻飞舞动,却迟迟不肯落地。她有一刹那的怔忡,正猜测着他会不会召她前去,便听到隔壁屋里传来声音:“什么,皇上去了昭阳殿?”
那侍女细语道:“是,婕妤。”
她登时一怔,苏沐华的声音渐渐远去,耳边仿佛“轰”地一声什么都听不清楚。忽然觉得心悸。
他是那样宠她。
即便是新选了秀女入宫,他仍旧去了昭阳殿,没有宠幸任何人。春雨端了一碗燕窝过来,道:“美人,吃点东西吧。”
她缓缓摇了摇头,起身关上了窗户,忽然笑了一下:“春雨,你说他那天对我……是真的么?”
春雨咬了咬嘴唇,仍是劝慰道:“自然是真心,不然他何必拼出命来护着美人,只不过他是皇上,自然爱的人也多一些。”
“是么?”柳暮雨叹了口气道,“真是天意弄人。”
春雨笑道:“美人应该高兴才是,他既然是皇上,今后自然有相见的机会,总比再也见不到好。”
柳暮雨这才“嗯”了一声,起身拿了他送的那盏琉璃灯点起来,屋内一片淡淡的黄晕,那琉璃灯上正刻了一男一女赏花灯的雕像,在灯光的映衬下浪漫非常。忽地一阵风吹过,灯芯一晃,明灭交替,她想了想,复又将琉璃灯收起来,对春雨道:“我们早点儿歇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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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
昭曼打了个哈欠,望着桌子上那盘棋,颇有怨言:“皇兄你想好没有啊,都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了,要不你就认输吧。”
皇上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悠然拿起茶杯啜了一口,眉头微蹙:“吉祥,这茶冷了。”吉祥忙道:“奴才该死。”说着立马接过茶杯让人去换。昭曼笑了一笑,道:“诗雅,你去将上次我们收集的雨水拿出来给皇兄煮一壶茶来。”诗雅忙应声转身。
皇上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微微叹了一口气。昭曼道:“皇兄今夜不宠幸选入宫的秀女,只怕明日我要在风口浪尖上了。”皇上淡淡一笑:“你是觉得你枉担了虚名?”转头看她额头上的发簪微松,伸手想替她插好,她却蓦地后退一步,他的手僵在空中,她尴尬地笑了一笑,轻轻喊了一声:“皇兄……”
皇上动了动嘴角,收回了手,淡淡道:“朕只是想帮你插好你发髻上的簪子。”她尴尬地“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又听他问:“你这样怕朕?”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片刻才勉强道:“我没有。”
“是么?”皇上轻叹一声,望着桌案上的棋盘,黑白对杀,撕咬成一片,针锋相对,然而他终究是输了。输得这样干脆,一败涂地。他笑了一笑,道,“曼儿,就当我之前的话没说过,好么?”
昭曼抬起头来,脸色微红,看他神色间一片赤诚,不觉也微笑道:“好。”
皇上这才轻握了她的手,复又将她揽在怀里:“你别这么大压力,朕以后不提便是,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她缓缓点头,恰巧吉祥进来,看到二人如此,不由得退了出去,刚好诗雅也端了茶进来,看到吉祥不停地冲她使眼色,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仍旧踏进门道:“皇上,夫人,茶煮好了。”
皇上泰然自若放开怀中的人,道:“让朕尝一尝吧。”
昭曼颔首,又侧头问道:“皇兄,你打算何时去赢得美人芳心啊?”
皇上深深望了她一眼,淡淡道:“过段日子,冷她一阵再说。”
昭曼笑道:“欲擒故纵。”
皇上叹了口气:“只是还有个苏沐华要对付。”
一连几日皇上都夜幸昭阳殿,丝毫没有要宠幸新进秀女的意思,宫里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太后终于按捺不住,传昭曼去永寿殿问话,她暗暗叹了口气,却是不敢怠慢,立刻前去,面上仍是笑道:“给太后请安。”太后淡淡道:“起来吧。”她这才坐下,只觉得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凝滞了,又听太后道:“曼儿,你这几日身子可有不适?”
昭曼微怔,随即脸色微红,低声道:“孩儿知错。”
太后看她聪慧,也不再为难下去,说道:“曼儿,皇上毕竟是要临幸**的,其他人也要为皇上绵延子嗣。”
昭曼更觉尴尬:“孩儿明白。”
太后笑道:“你一向玲珑剔透。”话音刚落,皇上正巧进来,笑道:“朕刚一来就听到母后夸奖曼儿。”
太后道:“正说呢,曼儿今天身子不太舒服,哀家留她在永寿殿里照料一夜。”
皇上心里一惊,忙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昭曼道:“今早受了凉,头痛。”
皇上看她言辞闪烁,心里已明白三分,淡淡道:“多谢母后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