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二八一波又起
远处的天幕闪着点点璀璨,浩瀚飘渺的银河漫无边际铺展开来,夜里仍是有清风吹过,然而却并不如往日那么冰冷刺骨。赵吉祥手里仍拿了件披风递上去:“夜深露重,皇上还是早些安置吧。”皇上却只挥了挥手,眼里似是有微波闪过:“你跟了朕多少年了?”赵吉祥不料他如此问,暗地扳指头算了算,却算不清楚,只能硬着头皮道:“总有十多年了。”
皇上叹了口气,笑了一笑:“十多年了,时间竟过得这样快。一转眼,曼儿也跟了朕十二年了。”赵吉祥低低喊了一句:“皇上。”皇上露出一丝苦笑:“朕舍不得她走。”赵吉祥知他心中苦闷,只低头听着,却不敢开口。皇上仿佛怔了许久,又道,“可是她若是不走,可还活得下去吗?这样的事再有一次,朕就要心胆俱裂了。”
赵吉祥从未见过他如此,语气悲戚仿佛没有丝毫力量,只得勉力劝慰道:“夫人吉人天相,上苍定会垂怜。”皇上却是淡淡一笑,笑容里却仿佛有深不见底的苦涩,望着天空中的浮云遮蔽了明月,嘴角不觉浮起一丝冷笑,紧紧攥住了双手,微微闭起眼。再睁开双眼时,脸上却已是一片淡然,声音平稳,缓缓道:“去昭阳殿。”
昭曼命诗雅拿出了存储的雨水,又将茶具拿出来,料想皇上今晚必定会来,正思量该如何跟他开口,就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唤她:“曼儿。”声音里竟是饱含她听不懂的情愫,她忽地心下悲凉,福了一福,勉强笑道:“皇兄来了。”
皇上淡淡笑了一笑:“像是知道朕要来,特意给朕煮茶么?”看她笑靥如花,心底泛上一丝不知名的苦涩,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昭曼一怔,却并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抱住自己。这样熟悉的怀抱……
皇上抱了她片刻,终于开口道:“曼儿,朕有件事想告诉你。”昭曼只觉得他语气不祥,不由问道:“什么事?”皇上望着她清明的双眸,终究不忍看她,偏过头道:“朕想……你先出宫避一避吧。”昭曼一惊:“皇兄?”皇上笑了一笑,说道:“朕知道你舍不得,朕也舍不得你离开,可是你再留下去会有危险。太后心狠手辣,她已是下定决心要除去你,你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昭曼看他语气里全然是为自己打算,心中微微一酸,说道:“皇兄今日见了四王爷,必定是要削丞相的政权,前朝政变在即,曼儿留在这里只会是别人要挟皇兄的筹码……”顿了顿,抬眼望着他道,“曼儿愿意离宫。”
她眼波如水,离别在即竟也忍不住有几分愁绪,皇上看她玲珑剔透,亦是苦涩不已,勉强安慰道:“等朕扳倒丞相,朕就立刻接你回来。”
昭曼心中一酸,却知道或许这一生再无相见之日,她亦再也不会回来,不由说道:“等过了花朝节再走吧。”花朝节亦是宫中极为热闹的节日,不过只余半月的时间,皇上亦舍不得立刻遣她离开,点头道:“好。”昭曼勉强笑道:“尝尝我煮的茶吧,看精进了没有?”说着便用木勺舀出一杯热茶来,紫砂的茶杯上漂浮着淡黄色的花瓣,仿佛一叶扁舟没入大海,皇上接了茶杯一饮而尽,忽然紧紧抱住了她:“你等着朕,朕一定接你回来——”
冷光透过碧纱窗斜射入内,泻了一地白银,看到昭曼眼里却觉得有一丝寒意侵入肺腑,她不觉伸手揽住皇上,低声道:“花朝节那日宴会,我会为皇兄舞一曲霓裳羽衣。”皇上心中半分喜悦,半分惆怅,亦苦亦甜,最终只低声道:“好。”
东越向来富庶,虽是名医遍天下,但当今圣上的肺痨却是久治不愈。陆子游手里正拿着一道奏折,肺中忽然一片刺痛,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忙将奏折扔向一旁,用洁白的丝帕掩住嘴。太监总管金多福忙上来捶背,一边道:“皇上还是下旨召御医来看一看吧。”
皇上咳嗽几声,渐渐平缓下来,喘气道:“不忙。”又指了指地上的折子,金多福赶忙拾起,折子上溅出一滴血迹,不由暗自心惊。皇上却只淡淡一瞥,伸手提起朱砂御笔,在那血迹处画出一道痕迹,盖住了那滴血迹,又随意写了两句话敷衍过去,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缓缓道:“太子可来信了?”
金多福笑道:“皇上可问巧了,太子的信刚刚到,奴才正要呈上来。”
提起太子,皇上不由微微一笑:“太子向来孝顺。”说罢含笑接过那封信,金多福看皇上眼里起先含着笑意,脸色却渐渐冰冷下来,最后竟像是含了无边的怒气,却只隐隐不发作不得。金多福跟在皇上身边四十几年,知道他此时是怒到了极处,心里不觉小心几分。皇上向来喜爱这位文治武功一流的太子,平日连苛责都甚少,此时竟如此生气,却不知太子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
“把烛台拿来!”皇上压制着心底的怒气,淡淡吩咐,金多福慌忙将烛台举到皇上面前,看他将太子那封信举上烛台,火苗撕拉一声作响,他不由探头去看,只隐隐看到“请父皇罢黜儿臣”几个字眼,登时心中大惊,连腿都软了几分。皇上似是不经意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看到什么了?”
“奴才该死。”金多福慌忙跪下。
皇上冷哼一声,看着那封信燃尽,才呼啦将书案上的折子全部推到了地上,一屋子奴才顿时全部跪倒在地,皇上咬牙道:“给朕去查——南昭的昭曼公主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有这样的本事!”
金多福忙低头道:“奴才这就派人去查。”
陆承轩细细替昭曼把完脉,才放下心来,说道:“身子已经全好了,以后要务必小心。”昭曼笑了一笑,抬眸望着他,缓缓道:“没有以后了。”陆承轩一怔,只一瞬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不觉一笑,缓缓握住了她的手,听她道,“还有半个月。”陆承轩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坚定而沉稳:“我一定尽快安排好一切,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