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狼狈不堪地出了城,面对着一无所知的陌生世界,有些慌乱无措,不知要如何是好。
那些农人们出城不久,便纷纷散去。顾若晕头转向地站在太阳底下,虽然已经是秋日了,但是秋老虎发起威来,也是很厉害的。头顶上暖烘烘的阳光烤着,顾若那冻了半夜的身子,狠狠地打了几个哆嗦,关节骨头都咔咔响着,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忽然运转起来,浑身上下少了润滑的东西,每一个零件都需要磨合一样。
顾若这时候才有了时间观察自己的身体,举起手,袖子落到手肘,小臂露了出来。阳光下她的肌肤还算光滑,但是布满其上的紫黑色斑点破坏了视觉上的美感。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缺乏动力而沿着血管网坠积于尸体低下部位,尸体低下位血管充血透过皮肤呈现出来暗红色到暗紫红色斑痕。现在不规则地布满顾若身体的,就是尸斑。
已经僵硬的四肢,已经凝固的血液,这样的身体居然因为新的灵魂入驻,也能重新获得生命,却也正是因为这样,让顾若吃尽了苦头。凝固的血液重新开始在身体里流淌,失去温度的身体渐渐暖过来,顾若就像是一台生锈的机器,在嘎吱嘎吱声中缓慢前行。
看到这样的皮肤,顾若吃了一惊,急忙去摸自己的脸颊,四下一看,有个小水潭,凑过去对着一看,虽然呈现在水面上的倒影有些模糊,还是能看到苍白的脸上只有一些泥土,并没有其他东西。
死亡之后这具身体便一直平躺着,直到顾若的灵魂到来,所以尸斑也集中在后背大腿和小臂下方等位置,并没有在脸部出现。不过虽然没有尸斑出现,因为悬梁自尽的死前痛苦,留在这张脸上的肌肉僵直和眼球突出,让她面目狰狞。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顾若最大的问题,顾若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四周。因为血液流动身体暖和,这肠胃倒是先活络了起来,腹中空空,饥饿的滋味儿可是一点儿都不好受。
顾若出城并没有走多远,回头望还能看到矗立在后的城墙,可是她现在是又饿又累,只要一动,浑身都疼。
顾若呲牙咧嘴恨恨地想,老天爷待她可真不怎么样,三十岁的年纪,就让她早早离开人世,获得了新的人生,却马上又要流亡天涯。浑身的痛,没有一处舒服,也不知这具身体能撑多久。
不甘心不甘心!顾若无论如何不甘心就这样匆匆结束!
她还想活下去呢!
活下去,先要吃东西。顾若爬起来离开了大路,顺着小路跌跌撞撞地走着。路边都是田地,这个时节本应该是丰收的时候,可是路边的田地却稀稀疏疏地杂乱种着些稻谷,杂草长得比庄稼还高,一片荒芜。极目远眺,稀稀疏疏有几名正在收割的农人,也是衣着破烂骨瘦如柴,到与眼前这荒凉的景色极为搭配了。
看来,不是乱世,便是灾荒之年。
顾若现在连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年代,都一头雾水。她跌跌撞撞又走又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走了大概五百米,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草棚子,棚子外还有一名中年妇人正在晒着一些东西。
“你好,请,请问——”顾若见了人,一时到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她不了解这个时代人的说话习惯,也不知道要如何称呼眼前的妇人才不算失礼,更不知道要怎么样开口讨要食物才不会被拒绝。眼前的妇人似乎也穷困的很,不知她是否会慷慨到给一个不知来历的陌生人食物。
那妇人缓缓直起腰,转身看了一眼顾若,她眼神有些呆滞,目光在顾若身上停留了许久。
顾若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怎奈面部肌肉尚且僵硬,顾若觉得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是“比哭还难看”。
“我肚子有些饿,不知道能不能给我点食物?”顾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心里却不敢抱太大希望,看这妇人也是一脸菜色,她自己饱腹尚且不能,怎么会有余粮来施舍给别人?
没想到那妇人听了顾若的话,都没有犹豫,转身便将身边的粗布包裹打开,从里面取出两个菜团子,递给顾若,道:“吃!”
顾若一愣,道一声谢,也顾不上想别的,抓起来就吃。
那菜团子是谷糠和着面粉,杂了野菜团成团子做的,入口味道并不好,往下吞咽的时候,更是犹如吞沙子一般难受。但是有了食物入腹,身上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顾若也顾不得好吃难吃,三下五除二便吞了一个,接着又拿起另一个正要吃,看到那妇人和妇人手中已经空了的粗布包裹,顾若将剩下的一个菜团子放回到妇人手上,道:“你也吃。”
那妇人却不吃,只是盯着顾若又看了一会儿,张口问道:“卿可姓顾?”
顾若不知要如何回答,承认?她现在的身份十分尴尬,若被人认出,拉回去再吊死的概率极大。不承认?那中年妇人已经这般问了,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否认混得过去么?
“我——”顾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
那中年妇人忽然激动起来,微颤着手覆上顾若的脸颊,道:“小姐啊小姐,天可怜见,还能让你留下血脉啊!”说着,就抱着顾若“呜呜”地哭起来。
她这一哭,可哭得顾若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想动又被那中年妇人牢牢抱着,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更重要地是现在她浑身还是僵直疼痛,若是运动起来血脉流动尚好一些,这么被抱着站了一会儿,顾若便觉得关节肌肉都疼得厉害,忍不住“咝”地吸了一口冷气。
那中年妇人急忙送了顾若,问道:“小姐,怎么了?”
顾若尴尬地摇摇头,呲牙咧嘴地道:“没什么。”
“哎,小姐不认得我了。”那中年妇人摇了摇头,叹一口气,抹了抹眼角泪水,道:“当年我离开时,小姐只有五岁,这一晃,已十载了。可小姐脖颈间这颗红痣,我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小姐眉宇见,和当年小姐有七八分的相似。”
那中年妇人左一个小姐,右一个小姐,顾若听了个大概,才发觉那妇人口中的两个“小姐”,恐怕一个指的便是她那悬梁自尽的娘,另一个,指的才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