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二哥,我们走啦。桌子上的菜和没上的菜劳烦你打包一下,送给路边的乞丐可好?”笛千半靠在同样站不稳的阿夜身上,对着那重了影儿的小二吩咐,说话间,还极其自然地从阿夜的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小二,“谢谢啦。”
于是,在小二的连声答应中,在满楼客官的目送中,这二人一步三摇地晃出了酒楼。逛夜市去也。
今天正是小满。太阳过黄经六十五度位置是为小满,一般在四月(农历)中下旬。这时候田中的稻谷和麦子等农作物渐渐结穗,看起来丰实饱满等待成熟。农家眼见自己的辛勤努力即将化为丰收的回报,心中自然高兴。因而小满当日,夜市会比平时热闹一些。
一入夜,街巷两面的商家酒楼等纷纷挑起大红的灯笼,仿若白昼。街边的小贩虽然财力不足,但也自有妙法,燃起花灯摆上香蜡,卖力吆喝,倒也吸引不少好奇的驻足。一时间气氛热络起来。
笛千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场面,眼睛里闪出喜悦的光彩,紧紧拉住阿夜的手,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简直像一条灵活的鱼儿。她这边瞧瞧,那边望望,看什么都是稀奇,听什么都新鲜有趣。只见那夜市里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鲜鱼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只是小吃,便有雪白小米糕、破酥粑粑、热豆粉、豆花、过桥米线、卷卷、蒸糕、粉粑等等。笛千简直花了眼,直叹道不该吃那么多,都没肚子填小吃了,哪里还听得见后面阿夜的喊声——“笛儿,你慢点,慢点呀!我头都晕了。”
四方酒楼面市背水,位置极佳,平日里就是客如云来,更何况是这热闹的日子。但这酒楼的老板不是一般商人,深懂得客人的心思,她把三楼镂空,并不排桌椅而装成大厅,专门留给豪客安排歌舞。客官既可以看到月夜湖面,到临街的一面打开小窗又能看到繁华的夜市。平日里极受欢迎。
然而今天,三楼虽被包下,但甚是冷清。整个大厅里里只有四人,两个一身黑袍,跪在厅中,两个背对他们,站在窗旁。其中一位华服玉面,是个年轻公子,只是鼻梁高挺,眼窝深陷,虽是在笑,但那淡绿的眼珠中却一片冰冷,浑身透着一股寒气。另一位,则是整个身体都引在藏青色的长袍中,脸上带了一副鬼面具。
“那个,是顾族传人,了?”异族公子问道,语调有些僵硬,似乎说不惯中原话。
“启禀主上,那个小厮装扮,喝多了酒,被少女拉着走的,就是了。”鬼面人恭敬地答。
异族公子的眉深深地皱了起来,似是十分失望。
“主上切不可掉以轻心。此次点苍派内乱,是我等筹划已久的事。顾族派来人,不到半月就以雷霆之势平了内乱,手腕阴狠狡诈之极,不像庸辈所为。难得的是,那幕后之人始终没有露面,只是推了点苍三当家当了傀儡,将属下的使者清了个一干二净。”说到这,那鬼面人已是咬牙切齿。
“就是,这人做......为之的?”那异族公子的眼神更冷,死死定在楼下那人的身上。见那少年踉踉跄跄恨不得手足并用,却还是被拖着走,而且脚步很沉,不像会武之人。倒是他身旁的少女,虽然有几分醉意,但身形灵活脚步轻快,似乎有几分功夫。
“属下并不确定点苍之事就是此人的手笔,但他确实是顾氏族人。”
异族公子又观察了一会,见少年正一屁股坐在一家砂锅鱼店口的客桌前,竟是累的再也走不动了。任那少女张牙舞爪地规劝威胁竟是一动不动耍起无赖,一副“我就是不走你能把我怎样”的架势。那少女哄、劝、打、骂、抬,十八般武艺用尽,也未能拉他起来,最后只得无奈坐下,要了一份砂锅鱼,与那少年吃了起来。
他冷冷的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屑,几分鄙夷,但出于谨慎,仍是对鬼面人道:“要,试一试,他,和她的。”
鬼面人恭敬地应了,回身对那两个黑袍人一摆手。那二人便站起身来,无声无息地下了楼。
“哎呀阿夜,我说你怎么这么扫兴?好容易出来玩,这么没出息!亏你还是男孩子呢,我都没累,你怎么累了?”笛千见阿夜瘫在椅子上,装没听见,顿时一股气上涌,跳过桌子,扭住他耳朵,“喂,我跟你说话哪!”
“我的小姑奶奶,在下是真的没力了。你就饶过我这次吧。也不知你是怎么长大的,这么好的体力......”后面越说声音越小,当然了,没逃过笛千的耳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阿夜见她两手掐腰,小脸儿微红,杏目一瞪,明明是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却非要摆出一副凶恶的虎姑婆状,不禁嘴角上扬,在她张口之前抢先说道:“大理砂锅鱼,也称三鲜什锦,是白族特有的传统美食。要用四斤重的砂锅放在旺火上烧得热热的,之后注入浓汤,取鲜活的弓鱼去鳞洗净切三段,用精盐腌制妥当后入汤,微火慢炖,两刻钟后放入火腿片,鲍鱼片,海参片,蹄筋,冬菇,再过一会儿,待鱼的鲜味溢出,将胡萝卜细细切成丝,放入锅中,再加上金钩,板豆腐,菜心,姜丝,葱末,稍煮,撇去浮沫,调好香料,最后再淋上一层香香的芝麻油......哇,那鲜味,那金黄的色泽......”还作势咋了咋唇。
“你说的当真?”笛千偏过头,半信半疑地望着他,见阿夜笑着望她,不禁一恼,背过身去不理他,却是小手一挥,“老板!这桌要一份砂锅鱼!”然后笑眯眯地坐下,又为难地摸了摸吃的圆圆的肚子,皱着眉头道,“反正你请客。”
“正是如此。”阿夜接道。
笛千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听着小贩的吆喝声,客官的还价声,不知不觉,唇边就挂上一丝笑容。街景渐渐模糊,只见灯光晕开,成了一片,喧嚣虽在耳边,但有似乎很遥远。这就是山下的繁华了么?听师伯的描述,和自己亲身经历是完全不同的。她直觉今天的种种在心里留下很深的印记,可能是一生的回忆。
师伯还说,山下虽然繁华,但利欲的气息太重,不若山上的清心。人和人之间很少有真诚,利益当前,便是好朋友也可能争得头破血流。没有人会无目的地对谁好。
师伯说得有理,但不全对,她想。笛千刚下山不久,何其有幸,真的有一个人真诚的待她,真心的把她当成朋友,没有目的地待她好。她知道自己今天很没道理,很霸道,只是单纯地想疯玩,便拉着阿夜陪自己,还欺负他,肆无忌惮。是不是因为明知道他会陪着自己疯,由着自己闹,不会生气,不会真的恼自己,由着自己欺负,所以才有恃无恐?其实,她明白,阿夜并不是那种软弱可欺的人,只是因为在乎她吗,才由着她。她虽不通世故,但并不笨。这样想着,便回头望向阿夜,正对上阿夜看着她的目光。
在喧闹的街市旁,在耀目的灯火下,两人静静地对望,一时谁也移不开眼。远处,不知谁家得了喜事,放起焰火。彭!升空,然后,哗,散开。漫天的流火焰影,如星辰坠落。
砰,砰,砰,心莫名地跳得急促。
这时——“小贼站住!竟敢偷姑奶奶的钱袋!”笛千一跃而起,追着小贼而去。跑得很急很快,不像是她在追人,倒像是后面有人追她。
那小贼手脚甚是灵活,似有功夫在身,而且对地形也很熟悉,在人群中拐来拐去的,笛千虽施展轻功,可周围都是人,只得随着那小贼在人群里穿梭,一时竟也追不上。待阿夜拔脚要追时,哪里还有他们的人影?
阿夜面色惶急,大声喊着,“笛儿,笛儿,不要追了,你在哪里?”
周围顿时混乱,有人还从背后推了他一把,差点没摔倒,待他站稳时,更是不见人影。秦涣见状立时从暗处走出来,刚要开口,就听阿夜焦急地说,“秦大哥,你快去看看,笛儿不知哪里去了!”两人挨得很近,阿夜悄悄比了一个手势,又点了下方向,秦涣微一点头,追了出去。
四方楼三楼,那异族公子冷笑一声,“查,那个侍女。”语毕,转身下楼,看也不看楼下的少年。
背对着四方楼,阿夜低头,嘴角悄悄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