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长夜,梦到庭花阴下。
小庭子不大,眼见她几步就要走到门口,文妃着急,站起来正要上前阻止时,手臂却被人从后面拽住……
知了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此刻突然出手阻挡,见对方疑惑相望,知了只是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扰初青此刻的举动。
文妃一时心底忧虑更甚,她们主仆二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她是知道一二的,当年明府败落之后,以知了的本事后来却落得栖身教坊司数年的凄惨下场,明初青有逃脱不了的责任,而令文妃想不通的是燕王为何放心敢将明姐姐交给知了照看?
此刻眼见知了正为初青打开后院的大门,且一并斥退突然拦下她们的暗卫,然后放任初青出了大门,而知了自己也跟着初青慢慢的往外走去,一起离开了青竹小筑。
文妃心底知道不好,立马焦急的叫住一名暗卫通知燕王的同时,她自己也赶忙跟了上去。
迎着西斜的余晖,初青一路走来,脚步不急不缓,穿过大街小巷,脚下走的每一步总是踏的稳稳当当的……最后她的身影停驻在了离青竹小筑不远的邺河之上的一座石桥上。
古朴的石桥之下,邺河水流轻缓,但文妃忧心初青的安危,想跟着一起上去时,却又被知了伸手拦了下来。
文妃范文静出身贵胄之家,自小长在舅父义阳王府中说一不二,后来虽嫁入燕王府,为了一些原因不得已收敛了性子,但这并不代表文妃就是任人搓揉捏扁的泥人,这点就连一贯精明干练的燕王府内府当家人如妃柳如苏也奈何不了她便可以看出来,而她此刻一再被阻拦,不禁动了怒意,谁知拦下她的女子却一副毫不在意。
“文妃娘娘请止步吧,”知了看了一眼呆立在桥上的女子,叹息一声,却眼带讥讽的笑着解答了文妃的疑惑,包括怒意:
“此处,是他们夫妻十年前分离的伤心地……不是什么好地方。”
十年前,那个深爱着自己丈夫的女子,就是在这里与自己所爱之人生生别离,葬送了自己瑰丽的一生……
余晖穿过桥上女子单薄的身体,之后又将她的身影映在了缓缓而流的河面之上……离别是否最终扼杀了那个女子所有的痴狂与爱……?
文妃无从得知,只是凝视着桥上的女子,一片讶然,难怪……难怪明姐姐如今都这般了还能在失去神智的情况下走到这里。伤心地,真的是名符其实。
文妃想,这个地方她可一步都不要踏上才好。
想到此,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手腕处的璎珞,眉头微蹙,脚步最终停在了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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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妻子交给武功卓绝的侍女知了照看之后,卫策才稍稍安心,对于当年之事,卫策不做解释,但知了对于初青的少年情谊,却足以叫他放心。
摩纳滕跟着卫策刚进书房,李德山赶忙从怀里拿出西南前线送来的急报,双手呈给燕王。
卫策接过战报,做到椅子上打开来看。如今从全国各州府抽调而来的平叛大军已集结完毕,由渭南侯陆清暂代统帅一职,只等燕王这边事情了却后奔赴前线接掌平叛事宜。
薄薄的一纸战报卫策只扫了一眼便怔了一怔,摩纳滕见此,赶忙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卫策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他,转而坐回椅子上,待摩纳滕看完之后也呆愣了一番后,卫策黯然的苦笑了起来,最后叹息一声说道:“她果真还是……”话到此处,卫策竟然是再也没有说话。
……自十五过后,城中多数官员皆闭户不出,含暗中已投明之户,情况不明。
如今贵阳城中人心惶惶,她果真还是将名单送了出去……那封最终能扭转战争局势、将损失降到极小的官员名单还是从邺城行宫流露了出去。
卫策捏紧手指,摩纳滕看着坐在椅子上失意之极的燕王,突然疑惑道:“名单既然已经外泄,为何我手中安排下的人没有丝毫回报?而战报上说,贵阳城中大多官员近日龟缩不出,咱们已经拿下的那些人也就罢了,为何连一直力挺刘璋的人此刻避之不及?”
卫策将那一纸战报拿起来又重新看了一遍,脑中突然一闪,眼眸一亮,扭头问了另外一件事情,“明初元那边的事儿怎么样了?”
李德山站在一旁恭声答道:“自上回他佯装送画的伙计离开行宫之后,属下这边已经掌握了他的踪迹,此刻他人尚在城中没有离开,这几日也没有什么别的举动,但属下这张网随时都能收起来。”
明初元?摩纳滕看着卫策听完报告点点头,本想说什么,当他看见燕王严重迸发出耀眼自信的光芒之时,他又什么也没有说。
如他们这般没有家国维护之情长大的人,从小历劫生死,因此人世间一切情感皆已轻看,若真有什么能牵动心肠的——极少、仰或没有。
卫策看了一眼摩纳滕便知道其想法,他们这样的人自小看人脸色活命,因此这揣摩人心的功夫早已练就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他对摩纳滕说道:“阿滕,你用你手中的人去查查到底是何原因才导致贵阳城中的这般境况……如此看来,她手中的那份名单应该尚未传出去,”燕王手指扣在战报的信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击着,随即接着又说道:“那份名单,想必此刻正在明初元的手上。”
对于卫策斩钉截铁下的定论,摩纳滕没有疑义,只是从一开始他便想像他问出口的一件事,此刻再也没有忍住,“你已经掌控了明初元,那么明小姐这里您预备怎么解决?”
利用叛军军师明初元对其姐的关心,他软禁了将要接走初青前往西域的贺晟,不惜扣住重病在身的女子,可事已至此他却又为何将她日日带在身侧悉心照顾?
面对这些重重矛盾,摩纳滕疑惑了。
卫策懂他的意思,一旦将来时机成熟,自己将明初元擒下,那么以初青如今极端保护自己身边人的姿态来看,免不了又是一场伤心。
卫策仿佛瞬间变的疲惫不堪的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头,随即抬头,“她是我的妻子,无论如何这一点都不会改变,而此行也是万般无奈之下的选择,如今名单已被她盗出,我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付出的,随时都有可能功亏一篑,到那时咱们输掉的可就不是本王那点钱财了,你我都是战场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人,自是知道这战争一起,尸骨如山、血流成海是何等惨烈景象,而此战又是平叛内战,无论将来双方胜败如何,损失掉的都是国家千千万万大好的青年。”
如此战争,能不打尽量是不打的好,只可惜此事对于燕王,无论成败都避免不了再次伤及明大小姐的心,即便她此刻已经痴傻,不会在知晓,但是他想必不好受。
燕王这般的男子,生来注定就是叫女子肝肠寸断的。
“你们这般……”摩纳滕惋惜的摇头,明明彼此相爱至深的俩人,为何走到了今日这般摸样。
卫策懂他的意思,苦笑了一下,随即问道:“西行道上的消息怎么样了?”
“我的人已经找到常郡主一行并与之汇合,现在正在往伊犁河谷的方向赶去。”
卫策点头:“要快。”
“王爷放心,明小姐现在的身体尚且稳定,西域那边一旦有了梵思花的消息,我也会派人提前去接应。”
卫策听了,不再言语。
半晌,他又问道:“太子卫褍去了前线这些日子,想必皇兄也已到了此地吧。”
摩纳滕点头称是,自中秋那晚太子卫褍擅自将初青交给如妃柳如苏,又被其私下扣押的第二天,燕王便冰着脸将他打发到西南前线,没有任何理由。
至于当今圣上……卫策低垂了眼眸,微微蹙紧眉头想了想,才道:“把咱们的人都撤回来。”
“为何?”摩纳滕不解,安排了多年的细作,若是冒然撤走,损失不可估量。
“他此行必是与费公一起,想必已然知晓了一些东西,皇兄是天生的帝皇大才,对于江山社稷的经营与辛劳这些年来天下之人有目共睹,而如今他明知太子已去了前线,却依旧只身前来此地,可见他若不是为我而来,便是为另外一人。”
何人能劳动当今皇上亲来邺城?摩纳滕尚自疑惑,太子,燕王,还有谁?就在摩纳滕脑中快速转动之际,门外暗卫来报。
“禀报殿下,”穿着墨色劲装的暗卫站在书房门口,躬身说道:“夫人突然自后门离开了,文妃娘娘与知了姑娘一并跟了去。”
突然离开?卫策一怔,与摩纳滕眼中交换了相同的疑问,随即将手中的信件收好,站起来随暗卫而去。
……
时间一点点过去,站在桥上的女子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远方,知了见此,突然伸手提起裙摆,一步步走上了桥。
与她的大小姐比肩同站在桥上,知了扫了一眼初青一直呆滞的目光,低头笑了笑,随即抬头随意望着天:“如今都到了这般地步,你倒是清闲了不少……初元下落不明,小阮先生与吴管家又被他们控制在手中,你以为你如今疯了,他便能负疚心起网开一面对我们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