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孩子,她的孩子。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轻轻的从女子的嘴角吐出,却毫无缘由的使帝国的将军在瞬间黯然,尚未来得及辨明卫策双眸中的难解之色时,就只见怀里的女子突然慢慢推开他的手臂,随即转身朝着来时的道路一步步缓慢的往前走去。
“青儿你怎么了?”燕王紧随其身侧,沉稳的语调之下其实早已泄露了过多的担忧与恐惧,他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于她丝毫……
半落的夕阳把它即将逝去的光辉发挥的淋漓尽致,天地间一片金黄之际,而唯有此时的初青就像是一个即将支离破碎的瓷瓶,潜伏在浑身上下许多年的裂痕被夕阳的余晖一寸寸穿透,容不下一丝碰触。
一步,两步,三步……
走下了历经风雨别离的石桥,穿着靛青色衣裙的消瘦女子转而又迈开脚步,一个人慢慢的走在沿街的每一块青石方砖之上,时间稍纵即逝,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渐渐离开她失去神采的双眸之际,初青最终将缓慢的脚步停在了一处街角,而眼眸却向着夕阳离去的方向执着望去……
昏暗之后的漆黑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间,星辰便早早的跳了出来,遥挂在未知的远方,时而眨着眼睛乖乖的俯瞰人间。
漆黑的夜空之下,星光偶尔闪烁,卫策接过底下人送上来的披风将秋夜中一直站在街角的女子轻轻拥了起来,见她半晌一动不动,他习惯性的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背,颇有些宠溺安哄之意。
感觉到怀里的女子慢慢的有了一丝反应,卫策欣喜之际,只见她垂下头,慢慢伸出自己的双手呈捧心状放于怀前,一时神情仿若看得仔细。
这样的动作燕王并不陌生,他们二人在蓝府重逢之时,那晚的月光之下她也是这般瞧着自己的双手。
他至今不知道她屡屡做出这样的动作有何深意?但旁边已有人微微的发出一声叹息。
知了抬头重新望了望初青方才看去的方向,随即看着卫策眼风扫向她的疑惑时,她竟然没有了平日里想要讥讽挖苦一番,只因:
“那一晚,她被迫服毒之后随即难产——孩子是被她亲手葬在了羽山之上。”
羽山?孩子?
……
你在看什么?
看命。
……
卫郎,你也来拍一下。
为何要单摸这一棵?
因为……
“因为它跟我们有缘啊,你仔细看看他,好不好?”
燕王瞬间白了脸色,拥住怀中女子的胸膛内仿佛瞬间多了两把双刃刀,而孩子却是促使了那两把刀要在他的体内做最后的抵死缠绵,并最终将他所有心肺绞烂。
孩子,他的孩子……在他交给常兰堕胎药时,他的孩子尚且还安安静静的睡在这世间最美好女子的怀中,而孩子的父亲却是想着怎么将他杀死?
……
他的孩子,与他的妻子一同服食了毒药的孩子,被他怀里即便已经痴傻掉的女子依旧惦记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
伴随着月牙儿升起,燕王站在初青面前,不敢再看她望向羽山的痴傻目光,一丝一毫都不敢。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厌厌睡起迟。闲庭花影移。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
深秋来临,夜里的虫鸣之声已日渐消失。亲手为怀里的女子洗漱好,卫策将她小心翼翼的抱上床榻。
初青仿佛是有些困倦了,乖乖的伏在他的胸口,半睁着满是迷惘的双眼看着那个正为她盖被子的男子,无言相对。
卫策伸出手指轻点了点床榻之上女子消瘦的脸颊,笑着轻声说道:“困了就快睡吧,我还有些事情,你乖乖的好不好?”
床榻之上的女子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听懂了男子的意思,又或者是不敌困倦的来临,不等卫策夸奖她的话出口,便已经缓缓闭上了双眼。
卫策坐在榻边,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她有规律且细致微小的喘息之声。
挥手吩咐侍女灭去了所有的烛火,黑暗里,卫策细细看着枕上的睡容渐渐已回归平静,无悲无喜,无苦无痛。
他不知道处在一个空荡荡的世界中的她这样好不好?但比起叫她日日活在丧子之痛,全家被屠以及众叛亲离的残酷现实中,他自私的只想将她就这样留在他的身边,哪怕不聪明,不美丽!
他的妻子,他从前没有来得及好好爱过的妻子,上天垂怜,让她回到了我的身边。
卫策俯身,将唇轻轻印在了女子的额头上,转身之际,一个早已筹谋多年的计划被卫策暗暗推到了最前面。
……
长夜漫漫,黑暗被东方而来的光明最终所包容之际,长街短巷里此起彼伏的叫卖之声从小院之外短暂传来,随即便趋于安静。
银杏树的一枚泛黄落叶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微风盘旋在空中,最终静静的落进了一扇镂花的窗子里……
放下手中的公文,卫策捡起手边的落叶,顺手从身后书架之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册,将落叶最后的睡姿凝固在了书册中的某一页之内,成为永恒。
“最近弹劾您的折子越发的多了起来,除了先前台院和殿院的侍御史们,如今就连察院的监察御史们也纷纷上奏,王贤海虽一力拦押,但尚书省还是收到了不少。”
李德山将日常收到的京中讯息中看似最为棘手的一件挑出来早早呈报了燕王,但半晌过后,面前的那位主子都未发一言,李德山疑惑之下微微抬头。
拿着手中已然不同的书册,卫策想起来从前自己那个看书痴迷的妻子总是舍弃制书局送来的精美书签,反倒是将随处飘来落下的各种树叶顺手抓来夹了进去,还美其名曰:记忆。
——天下广大,树木生长周而复始,人体持续生死轮回,往往是一眼回眸间,天地便已沧海桑田,而能在周而复始的偶然间遇上生死轮回,即便相遇时便已结束,但他们无疑都为了相遇而来的那段或喜或忧的岁月见证了曾经的拥有。
将手中的书放置在桌角的一旁,燕王卫策说道:“无妨,这些早已经是预料之中的,王贤海虽坐着御史大夫的椅子,但朝中派系林立,御史台里有了三省的人也不足为奇。”
摩纳滕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想了想笑着调侃道:“如今前线大军已集结完毕,朝廷就等着您接手,好早日平叛凯旋,谁知你迟迟未动,要我说啊,被御史们骂几句是应该的。”
燕王垂目想了想,点点头,“京中现如今皇城里没有了当家人,九城禁卫与暗羽一半都在本王的上手,至于尚书省的那几本折子,本王就是要留给皇兄亲自看看,若是不出意外,皇兄近期将会亲自造访我到这里。”
事已至此摩纳滕点点头,卫策随后接着说道:“西南那里还是叫陆清按兵不动,随时等待邺城的消息,其余诸事均按原计划不做变动,依旧按原计划执行。”
“诺。”摩纳滕应道。
伸手捏了捏眉头,卫策将处理了整晚的公文一件件亲手整理起来,中间停了一下,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便问摩纳滕:
“她,还是去了桥上?”
摩纳滕本想笑一笑自己昔日同袍如今这般英雄气短的摸样,明明是发生在每日里一样的桥段,为何被燕王说出来时却总是充满了忸怩,但当他的回话刚刚出口时,一阵悲哀油然而生,再没有丝毫欣喜可言。
“是啊,她如今睡得多,晌午起来吃过午饭,便直直的赶去了石桥,一站便是大半日,谁劝都不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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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前终于赶制一章,诸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