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对坐高楼千万山
不大的房间里此时却因为突然而来的猜忌与怒气叫人觉得烦躁不堪,而此刻正被质问的燕王卫策却仿佛毫不在意,他扭头看着自己的妻子,良久之后才淡淡笑着点头:“没有想到你竟然都知道了?”
初青直直的看着他,随即双眸又微微低垂下来,然后苦笑着低语道:“我想了整整十年,她为何会对你我之事前后反差巨大,她又为何非要以待嫁之身最终自尽于我面前……我日日夜夜都想,又怎么会想不明白?!”
卫策目光灼灼的一直凝视着初青,仿佛是隐忍了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叹息了一声才扭头对阮醇说道:“青儿说的没错,我确实曾与朝颜有过约定——她助我娶得明家小姐,我则替她寻找前朝遗物。”
阮醇一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一生顺境,朝颜的死是唯一一次对他的打击,可如果一切真如卫策所言是朝颜促成了初青与他的婚事,那么之后明家灭门惨案的源头竟然是……是朝颜!
不,不会的,阮醇摇头,心中的信念崩塌之际,一时竟然难以接受的伸出手指着在座的卫策与初青怒声斥道:“你们胡说,朝颜被你们害死已经数十年了,你们为何还要将所有的罪责推及到她身上?为什么……”
在他指责之下,无人说话,卫策待他说完才淡漠着说道:“是否将罪责推到她身上,你待本王说完再来评判也不迟。”他边说着,神情却阴郁了许多,“记得那时我正为无法接近将军府而烦恼之际,正巧赶上将军府的嫡小姐想法儿结交‘金蟾楼’的舞姬,我便将计就计请她相助,作为交换我则将为她寻找那套流落民间的前朝瓷器,想来也是天助我也,”他扭头看着自己的妻子,有些无奈的笑着说道:“那套杯子竟然就在你为朝颜准备的嫁妆里。”
“什么?”
意料之中看到她的惊讶,卫策摇摇头接着说道:“当初她突然选择要来家里待嫁之时,你以为她是要与你和好,高兴之余便尽心为她搜寻各种稀奇宝物当作嫁妆准备送予她。当晚她自尽之时想必也对你说了些什么,可她身份所限,倘若那时还如从前那般无情无义毫无牵挂便也罢了,谁知她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偏偏还要妄动情念,终归害人害己。”
他冷眼看着几步之外已然白了脸色的阮醇笑得毫无温暖可言,“你总是说我与初青逼死了你的妻子,可你知不知道,朝颜作为西域‘谍王’的得力下属,一旦与旁人有了****之心,按他们的规矩她最终是要以炮烙之刑处置的,而你作为祸源扰乱之人,且叫‘谍王’损失了亲手调教多年来的得力下属,你的下场只会比她更惨,她的死从头到尾都是为你,而非我与青儿所迫,你若是不信,正好今日‘谍王’就在眼前,单就他与朝颜的关系而言,你一问便知。”
摩纳藤坦然面对阮醇看向自己质疑的目光,然后颔首:“没错,乐姬、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朝颜是我执掌之下最为出色的细作之一,她曾于多年前被我派往中原为阿荼寻找玩物,而她的死亡对我来说确实是无可计量的损失。”
阮醇盯着摩纳藤肆意轻笑点头承认的神情之时,心目中干净纯一的世界便就在瞬间便生生被击破,他僵硬了四肢,嘴里低喃相问道:“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啊?”
初青心疼的看着自己的挚友,狠狠闭了闭眼睛,对卫策蹙眉说道:“你别说了,别说了……”
“此事虽是我先挑起,可若是没有阮夫人鼎力相助,我与青儿……你与青儿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即便后来她知晓了一切,但还是自朝颜去世之后处处以保护你为最首要之事,炎炎夏日之下不顾自己已身怀六甲之身每日里为朝颜为你奔波,就怕一不小心你被西域‘谍王’发现从而丧命,为此我便早早的将朝颜留给你的信还有当时唯一能保你性命的杯子一同在隔日送去给了你。”
那时的初青不顾自己动了胎气,孩子大人危在旦夕之际,执意亲自前往九鼎湖中见阮醇,卫策劝说不下,只能把刚刚到手即将会给自己从西域‘谍王’处换来的利益送往了九鼎湖,以安那个无端端便叫自己心疼的女子。
——还以为是她临终送予自己的珍贵怀念之物,原来这东西竟然是要了所有人命的魔物,且还是卫策相送……阮醇抱紧包袱里的青坛,失望之下无语言他,浑身顿时无力的缓缓滑落到地上,神情隐隐有大悲大喜之后的崩溃之状。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他低语着相问心底的爱人,然后就在众人毫无准备之下,他突然伸手高举青坛朝地上狠狠摔去——
“砰!”
“不——”初青在青坛碎裂的同时,惊叫出声。
看着已经洒出包袱的白色骨灰,初青站起来,随即腿下一软,在卫策来不及抓住她之前,狠狠摔倒在阮醇跟前。
“青儿,”卫策心惊之际快速出手扶起她,而她此刻却只盯在对面失魂落魄的男子身上,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伸手,狠狠的打在了对面已然呆愣良久的男子脸上:“你这是做什么?”她冲他怒吼,“她都死了十年了,你怎么忍心啊!”
不顾嘴角流下的血迹,阮醇颤抖着双唇慢慢伸手捧起洒落一地的骨灰,然后绝望的痴痴说道:“原来是她……是她,我怨怪了你十年,无时不刻的怨怪着你害了我的妻子,叫她早早便在如花年纪死去,原来,原来是我害了你、害了将军,害了所有人……”
初青心疼的握紧他沾满骨灰的双手,明明眼里流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但嘴里却一直笑着,她对他说道:“你好好活着,别辜负她,她是为了你才自尽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她嘴里边说着,一时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神情突然慌乱起来,她放开阮醇的瞬间突然站起来跑到摩纳藤跟前急急说道:“你放他走吧,朝颜已经死了,就看在她为你效命多年的份上,放阿阮一条生路吧,我把我的命也给你,只换他一条生路好不好?”
摩纳藤冷笑着睥睨了一眼正在哭求自己的女子,不为所动:“既然得知了叛徒所在,且欺瞒我如此之多,那么你认为我还会放任吗?再者我要你的命有何用,先不说你已时日无多,即便是看在阿荼的份上我也不会要你的命,且,燕王殿下就在眼前,我怎敢逾越。”
初青微张双唇不敢置信的看着摩纳藤,一时只觉得对面之人陌生的可怕,她没有犹豫,就在眼眶里的泪水蜂拥而出的瞬间,决绝的扭头奔向反方向。
“救救阿阮,就当时我们欠他的,求求你。”她擦掉眼眶里的泪水,一点点的求着燕王卫策。
“欠?”燕王卫策看了一眼尚在呆傻之中的阮醇,反问身前的女子:“即便是欠,也是他欠你的,他不明缘由无端恨了你十多年,当年若非他与朝颜执意相爱,你又岂会为他担待良多受尽苦难。”
见他漠然重新坐回椅子上,一副决意不会出手相帮的神情,初青突然觉得好累,扭头看着自己已然救不了的挚友,她移动着脚下毫无知觉的步伐站定在他身前,再没有痛惜之色,嘴里只是轻轻淡淡的说着话:“朝颜临终时我发过誓言,会保你活命,”她边说着蹲下身子,平静的伸手一点点将朝颜的骨灰收拢到残破的青坛里,“十年已过,如今我也即将死去,而你眼看着也是活不了了,不如——”
她低垂着头,卫策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听她最后一句尚未说完,身子猛然前倾,狠狠向阮醇撞去——
顺着鸦色的衣料快速刺了进去,没有丝毫声音,静谧的一瞬间初青放开尖利的青坛碎片,然后在阮醇痛苦倒地的同时低头看着自己的满手血红:“不如就随我一起走吧!”
“青儿你……”卫策愤怒之下捏紧初青流血的手掌,随即又赶紧松开,扭头吩咐摩纳藤前来救治。
初青推不开卫策的掣肘,只能对着倒在地上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等待死亡的阮醇笑道:“你先走一步,我随后……”
“胡闹。”卫策捏着她的手腕交给摩纳藤包扎,随即听见她这般随意便说出此等轻生之言,开口怒斥道:“本王说不帮忙了吗?”
见她慢慢扭头疑惑的看着自己,卫策心疼她正在流血的手掌,遂暗暗压下心底的怒火,道:“你平日里聪慧了得,怎么此番竟这么糊涂,你是我的妻子,别说此刻他是你的朋友,即便是杀人越货的死囚,今后只要是你开口,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一定办到,更何况此事!”
卫策这番话虽非甜言蜜语,却也彰显对其情深,初青愣了一下,见摩纳藤几下包好自己的手掌后转而又开始救治躺在地下被自己所伤的阮醇,仿佛前一刻这俩人所表现出来的无情与狠绝都似一场无妄之梦。
如今梦醒了,她只能用力扳开他正在给自己擦拭泪痕的手指,冷了声音轻轻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自己找人刺杀自己,然后诬陷给我好叫摩纳藤与我毁约在先,如今逼杀阿阮却又言及相救,”她看着他,只觉得陌生的可怕,“你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