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人面不知何处去
八月十一,日头正好。蓝府的西园,翠绿依旧。夜阑湖上,也不起丝毫波澜。初青与春儿顺着回廊,踏着青石板往夜阑湖走去。
隔着镂花白墙,老远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说道:“……子玥哥哥来看我?我没有见到啊,怎么没有人跟我通报?”
“小姐,贺公子昨日确实来过咱们西园,只是去了明姑娘那里,听守夜的老王说,贺公子深夜才走的。”
初青闻言,止了脚步,向后退了一步,隐在白墙之后,微微粗了蹙眉,只听见一个声音圆润厚实,却又不失丝丝妩媚的声音在听了那丫鬟的回答后,疑声道:“哦?还有这样的事?那明姑娘是什么人?怎么住到西园去了?”
只听得蓝枝婉道:“明姑娘是婉儿从“点香楼”请来的舞蹈教习。”
“胡闹。”一声喝斥,声音虽轻,但不失威严,“你堂堂通判府的嫡小姐,怎么能把娼妓带回家,若是要老夫人知道,有你的好果子吃。”
“好姑母,求您了,您可千万别告诉奶奶。您与奶奶这些年来都好佛事,每日也多在佛堂。这事就是怕奶奶知道我才把人带进西园的。您若说了,那我的舞还怎么学啊?!”
“若是要学舞,以你们蓝府的实力,正正经经的给你请几个师傅,又有何难?你一个大姑娘家,成日里怎么能和那种人混在一起,况且子玥也非其他高门子弟那般轻狂不懂事,昨晚怎么又在……,”那声音说到这,叹了一口气,又道:“罢了,我先去看看人在说……”。
白墙后的声音渐渐远去,春儿回头,见初青眼睛盯着一处,脸色苍白,神色恍然。想来她是听了小姐与贺夫人的话,心里不好受。遂伸手轻扯了下初青的袖子,叫道:“明姑娘”。
初青回头,看见春儿担忧的神色,安慰的轻拍了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春儿正待松了口气,见明姑娘没走几步,又停下脚步,回身想了想,眼神几番闪烁,才对她吩咐道:“你去请贺公子来西园的湖边。”
春儿点点头,道了一声“是”,向初青行了礼转身离去。
初青静在原地,松开了袖中紧攥的拳头,轻吐了一口气,冷眼望了望刚才那几人的方向,冷笑了一声,转身穿过回廊,往假山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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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夫人与蓝枝婉带着一众侍女,走近夜阑湖边时,只见湖边的贵妃椅上,初青一身靛蓝色的衣衫,已经躺在上面。左手抬至额间,遮着微微刺目的阳光。
蓝枝婉走到柚木小几旁边,见初青并未像往常一样,站起来对她行礼。且又想起昨日侍女们对她言及,燕王纵容她的摔杯撒泼行为,她心下极为不悦,道:“明姑娘昨夜没有睡好吗?”
此话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此时听至贺夫人耳中,却是一语双关,意味深长。
自己这一辈子就那么一个引以为傲的儿子,前些日子还险些毁于一个青楼女子之手。好说歹说的,好歹最终儿子也没做出什么有辱门风,出格的举动。可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如今的贺夫人,是想起这些娼妓就是恨得牙痒痒。
听得蓝枝婉这么一问,又想起儿子昨夜的荒唐,遂厉声说道:“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主人家来了,为何不起身行礼?”
湖边寂静,一众侍女静静立在几步之外,蓝枝婉悄无声息的后退了小半步,静看她这位素来以凌厉手段著称的姑母如何帮她整治那一身傲气的明初青,出一出这两日来被她当猴子耍的恶气。
贺夫人历经生活磨练多年,蓝枝婉的小心思她自是看在眼里,只是此时她作为长辈,且事关自己,遂又说道:“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尤其是进了官家蓝府,更得时时牢记自己是个什么位置。”
贺夫人说完,看了一眼躺在椅上的女子。依旧的左手遮阳,挡住了大半边脸。因此贺夫人也没看见她的容貌。见她还是一副悠游自得的样子,贺夫人怒气一生,正待叫侍女把她拖起来,好好折辱一番,出出恶气。就听见一个暗哑的嗓音,低低的轻笑了起来,慢慢说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前些日子,贵府的管家还上我那里,说是受了当家主母的吩咐,对我声色倶厉,威逼利诱一番,目的是叫我离神医公子远……”
“是你?!”贺夫人未等初青把话说完,就已出声打断,只因听了方才的话,想起了眼前的女子就是差点毁掉她儿子一生的贱女人,一时怒气难挡,伸手就打算先给她两耳光。且今日落在她的的手里,不死也叫她去半条命。
眼见贺夫人就要动手打人,然坐在贵妃椅上的女子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就连眼睛都未睁开半分,只嘴角挂了几分冷意。
贺夫人的巴掌照着初青的脸,迎风扇下,但就在触及脸颊三分之处,一只手掌,伴随着一声“母亲”堪堪挡了下来,停在了半空。
贺晟一手抓着自己母亲的手腕,眼睛却急急的看向坐在椅上的女子。见她无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身对贺夫人道:“母亲,您这是作甚么?”
方才听春儿讲了白墙外的话角,心里明白自己母亲的性格,对待初青的心思必不会手软。因此连刚刚端上来的早点都尚未用,急忙往西园赶去。
临近湖边时,他听见初青的声音,心下一阵难过,果然是母亲派人找了她,难怪要拒绝自己。此念刚起,他心里一慌,母亲为了他,平生最恨就是青楼女子,而此时初青尚且对她顶嘴,必是要吃亏的。
贺夫人见挡住自己手掌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子,心下对初青更添一层厌恶。从儿子手中抽回手腕,厉声道:“子玥,今日我打定了这个娼妓,你若再敢拦着母亲,便不是我儿子。”
贺晟闻言,把初青挡在身后,双膝跪倒在地,求道:“母亲,孩儿不敢求得您的原谅,只希望您今日能高抬贵手,饶了初青。”说完,给贺夫人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贺夫人被自己儿子的一番话,气的连手指都颤抖起来,咬牙道:“你……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
贺晟跪在地上,未敢抬头,听见母亲的声音,心下也是难过万分,只是内心深处,恋慕着初青,心里疼惜,万不敢让她因他而受伤害。正待想着,肩上被轻轻拍了拍,身后的女子,声音暗哑,轻轻的道:“子玥,快起来吧。”
贺晟惊闻初青的声音,立马回头,只见初青低着头,与他对视了片刻,轻抿嘴角,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起来吧!”说完不待贺晟说话,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一脸憎恨她的贺夫人,面色冷凝,慢慢的说道:“常大姑娘,多年未见了”。
贺夫人正自恼怒儿子对那娼妓的温言温语,心里正想法儿待会儿支走儿子,怎么整那个贱人。不曾想她突然抬头,唤了一声她这辈子最不敢听的称呼。
待看清她脸的瞬间,贺夫人脸色惊恐,蓦地后退了一步,若不是旁边有蓝枝婉相扶,险些摔倒在地。
初青看了她一眼她恐惧的样子,冷笑了一声,幽幽说道:“不对了,如今该称呼你一声“常郡主”了。郡主娘娘,这些年来过的倒是不错,只是,可时有夜闻我儿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