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如之何勿思
初青那天其实并没有昏迷多久就醒了过来,偌大的房间灯火通明,环顾四周锦绣雕栏一派的奢华,却难得的安静,目光微微转动间,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眸,透过它,她在其中隐约看见了一个面色苍白如纸般的女子与她遥遥对望,然后她扯起嘴角,想笑一笑……
“你醒了,”烛光中的男子看着她,平静的说着,并没有因为先前焦急的等待终于实现而该显有的欣喜,她服食“无忧”多年,身体异于常人,无痛无苦,记忆流失,每一次的清醒只代表着下一次永无止境的沉睡,而他作为天下传名的“神医”却在一旁无能为力,于是到最后,悲喜间一切只剩下平静。
“这是哪儿啊?”初青气力不足,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微弱如丝。
“这里是邺城的皇家行宫,你们遇刺时离此最近,燕王殿下便下令暂住此处。”贺晟解释完,又关切的问道:“可有哪里还觉得不舒服?”
初青垂下眼眸,本能的摇摇头,但看在贺晟眼里她却动也未动的,她积蓄着力量慢慢抬起自己的手,入目是厚重的纱布。
“他呢?”初青怔怔的看着自己的那只被包扎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手,轻轻的问着身旁的男子。
“他没事。”略微皱眉了一下,贺晟才答道,自得知她就是卫燕王十年前的结发妻子,贺晟这时已不用再问原因就已知结局。
昨晚在自家佛堂外听见母亲深深的忏悔之声时,他只觉得这一生,他仿佛是来错了……
“真是报应啊……佛祖,当年那件事是我一人所做的,为何要报应在我儿头上,他自小纯良,悬壶济世、救人无数……佛祖慈悲,弟子愿以命偿还大小姐的孩子,求佛祖救救我儿啊……。”母亲声声乞求哭诉之语一句句似利剑般扎向他的心脏。
“孩儿随父入山采药那年,母亲突然一去数月,到底和初青有何关系?”贺晟一步步走到自己的母亲旁边,面对着佛祖慈悲的面容,声音颤抖轻轻的问道,待问罢后,一种深深的无奈悲伤迅速渲染全部身心。
如果知道了,怕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事已至此,贺夫人面对着佛祖,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泪流满面。
“……十年前,为了义阳王府与我常家在朝中的位置,彻底铲除前朝魏家在朝中最后的势力,皇城中曾给王府下了一道密令,着我常府可靠之人前去江夏帮助那人,伺机夺江夏兵权,灭明氏全族。最初选定的是蓝秀,也就是蓝临的母亲,她那时孀居在娘家,可以说是最无后顾之忧的合适人选,如若将来不成功也只用牺牲一人就得保义阳王府与常家安稳,但不知当时出了什么岔子,就在确定蓝秀的前一天,她突然重病,常王妃便从常氏子女中选中了我代替她进了青竹小筑,照顾江夏府大小姐——明初青。”
“那初青的孩子与……母亲何关?”贺晟忍了又忍,最终颤抖着声音问了出来。
贺夫人听了好像是笑了一下,但仿似又像哭了起来,“待我进了‘青竹小筑’才知道,这里的女主人已怀有身孕,而我要做的就是,照顾她的同时——杀掉她腹中的孩子。”说到这儿,贺夫人终于笑了出来,眼泪滑过脸颊两侧,点点滴滴印在了衣服上。
常兰姑娘,你比我年长,管我叫青儿就好了……
记忆中那个眼眉带笑的女孩子,在她的夫君把自己介绍给她时,虽然稚气未脱,但那一脸坦诚,还有幸福洋溢的表情,依旧叫她几番忍不住的深深愧疚,直至拖至最后……
“那一天,中秋之夜,大小姐早早与那人吃过团圆饭,然后俩人相依着说出去看看风景,那天,不知为何,院子里的银杏树落满了一地……待天黑时,只大小姐一人哭着回来,到后半夜,大小姐突然就往将军府跑去,她已是八个月的身孕,我担心路上出事所以跟着她一起去了……,”贺夫人说到此处,突然开始摇头,“不该去的,不该去的……将军府那时被人团团围住,里面惨叫声不断传出……本以为会进不去,谁知层层重甲却都自动给大小姐让开了路,进得门所到之处尸横遍野……那一晚,是将军府的炼狱,大小姐受了惊,动了胎气……,”贺夫人说着,仿佛是痴迷了一般,愣了一会儿。
……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救救我的孩子
她倒在雨中,哭喊叫着她,救她腹中的孩子……
“然后,然后时机到了,”贺夫人开始笑了起来,有些惨烈的疯狂,“我走过去,蹲在她身旁,她紧紧抓住我衣袖,拉扯着求我救她的孩子,我……我,”贺夫人语气一顿,低下头,抹掉眼眶中的泪水,嗤笑了一声,“我拿出事先备好的毒药……强迫她吃了下去……。”仿佛是松了一口气,贺夫人一口气说完她这一生最大的秘密,突然大笑起来。
大雨中,倒在地上浑身鲜血的女孩子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吞了她给的毒药后,不再吵闹,只是睁大眼睛,炯炯的看着她,嘴里的鲜血伴随着雨水流下来,瞬间染红了整个将军府,最终,那个女孩子躺在与族人混合的血液里面,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