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来不及说我爱你
许多的烛火闪烁时,房间里明亮一片,初青听了他的话,抬头细细的看着他的眉目,眼中仿若有泪,眨眨眼又是清明一片。
能记住我就好,哪怕只是一点点。
初青有些贪心的凝视着他,望了又望,半晌后才垂目微微叹息一声,转而低头从桌边拿来另一个壶酒给卫策斟满一杯,一直笑着道:“这是阿阮酿的“往生”酒,他去年匆忙离府时,没来及带走留在府中的,味道很好,你尝尝吧。”
卫策见她虽然一直在笑,但眼角却满是湿润,想来她是记起了朝颜之死——她最好的朋友以待嫁之身自尽于她面前,足足叫她伤心不已。
他眼眸闪烁一番,然后低垂下眼睑,伸手紧握了握她,安慰道:“别想太多了,今日中秋,又是你十七岁的生辰,理当开心些才是。”
说着,他端起面前的那杯“往生”冲初青笑道:“祝青儿‘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万事心想事成!”说罢,他笑着将杯中“往生”在妻子一瞬间惊惧的神情下一饮而尽。
初青脸色大变,本能的伸出手去阻止,最终却只堪堪停在了他的手边。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倒叫卫策突然疑惑的开口问道:“怎么了青儿?”
初青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茫茫然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慢慢的说道:“我想……想许个心愿。”
卫策笑着点头,期许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如果……过了很多很多年之后,卫郎还能……能记起青儿,能不能陪青儿去西域乌孙国的赤谷城,找一找那传说中的七色花……”初青盯着他,睁大眼睛不叫泪水流下,话语尽量说的慢一些,好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至于那么难过,那么的伤心绝望。
卫策听了,一时有些愧疚,只因为要陪她去西域的这件事还是他们大婚之时他许给她的,之后她一直未曾提及,而他后来事情繁多也就放下了。
此刻听她含着眼泪,哽咽着声音突然说出这早已许好的生辰愿望,他心低突然涌起一股不详的感觉,握紧初青的手,柔声安慰道:“别瞎想青儿,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任是谁也休想拆散我们。”
初青却不理会的安慰,只紧盯他的双眸,执着的需要他的回答。
“你快答应我。”
卫策一时被她有些孩子气的坚持逗乐,伸手揉了揉她从来没有挽起过的长发,笑着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如果在很多很多年之后,青儿还愿意跟着我一同去西域,那咱们就一起去。”
初青此时却低垂下了头,一只手敷上胸口,分别在即,那里疼的痛不欲生,但从卫策的角度看去,此刻她双颊红晕,明显是在害羞,卫策心底高兴,笑了笑,也拿了一块月饼递给她。
初青在笑着接过他递过来的月饼时,唇角突然微微叹息一声,伸手拿起酒壶给卫策又斟了满满一杯酒……
后来初青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时,记忆中那第二杯酒是完全模糊的一部分,她不知道卫郎是如何将那第二杯酒喝下去的,因为那时的她所有的感官都已本能的失去了作用——听不到也看不到。
而她内心深处也不要知道……他饮下了第二杯“往生”时,是她所有希望的破灭!
这对于她,以及肚子里的孩子都太过残酷!
夜幕降临时,初青往窗外看了看,笑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卫策疑惑的扫了一眼外面,随即点头,“好,”他过去起身扶着她,吩咐常兰取来斗篷,自己亲手给初青仔细的穿上,然后握紧她的手,出门而去。
一早就晴朗的天空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堆积起来的厚厚乌云,站在院子中间的那颗银杏树下面,无情的风吹起了初青的斗篷,连带着还有许多嫩白色的花瓣一起飘落,初青看着银杏树的花瓣落满了院子,一时间蹙眉想哭。
眨了眨眼睛硬是逼回泪珠,拉紧卫策的手,初青淡漠着神情,冷冷的跟包围在“青竹小筑”门外的大批明家将士中一个一脸难为像的副将说道:“……月圆之前我们就回来,你若是不放心,跟着我们便是了,只是……离远点儿。”说罢,初青与卫策相对而笑,她伸手挽着他的臂弯,在众人的警惕不安中走出了“青竹小筑”。
一路走来,天越来越阴,丝毫见不到中秋月亮的身影,合家团圆的日子,路上几乎没有人,街道上风声,空荡荡一片。
卫策替自己的妻子拉紧了斗篷,然后又伸手环住她,扫了一眼身后不远不近的大批明家士兵,略带疑惑的看了一眼初青。
一路往南不知走了多久,当他们走到江夏河附近时,初青回头望去,长长的一段路,此刻走来竟然觉得是这样的短。
“卫郎,”一路走来初青默默了半晌,突然扬声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卫策笑问道。
初青扶着他的手臂,张嘴时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后竟然转化成了一丝苦笑笑了出来。
你爱过我?
若是没有你那个所谓的使命,你会爱上我?
初青摇头,莞尔一笑伸手指了指面前几步开外的一座石桥,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说过的,不会忘记我!”
卫策一晚上见她神情有异,此刻更甚,面对她突然而至的问题,他愣了一下,他知道她刚刚的停顿不是为了要问他这个问题,他内心深处的不安更甚,搂紧初青,他蹙眉问:“青儿,你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初青被他问的低下了头,半晌才又抬头看着他,细看了片刻,又坚持着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卫策面对她今晚一再的执着,只得妥协,习惯的伸手宠溺的揉了揉她细软的长发,笑着点头,“我永远不忘记你,好不好?”
说着二人已经走到了石桥中间,后面跟着的兵士等在桥边看着他们二人,初青有些激动的握紧他的手,看到卫郎的结拜义弟乔浪已经现身桥在另外一边时,她随手往天上一指,拉着卫策的手,说道:“卫郎,我要跟嫦娥仙子许一个心愿!”
说着她拉紧卫策的手放在自己两手中间,大声说道:“求嫦娥仙子保佑我的卫郎早日回来,与青儿团聚。”
卫策抱着她的肩,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笑道:“这事儿啊你找我就行了,干嘛还要劳烦旁的人?”
初青在他怀里,扭头看他,“那你答应我了?”
“答应了。”
声音刚落,她突然反客为主伸长手臂紧紧抱住卫策的腰,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时间,她踮起脚尖,红唇送上时,卫策来不及反应,本能的吻了上去,双手也自动的环紧她的身子……初青眯着眼睛从他耳侧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一众兵士,见他们都避嫌转移开视线,时机已到,她双手拉紧卫策扭头往另一边跑去。
跟来的副将见此突发状况正快速下令着人去追,人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他也别想活了……突然远处有人快马而至,来人穿着讲武馆衣服快速跑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副将顿时脸色大变,召集人马再也不顾刚刚紧盯着的俩人,大手一挥手带着全部兵丁回撤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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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策被拉扯着随她跑了几步,脑中却突然开始昏昏沉沉,走下桥上的最后一个石阶时,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怕碰着怀孕的初青,他聚集着最后一点力气挣开初青的手,身子直直往前倒去……
怎么回事?好像有人在说话……
“你要忘记我。”
脸上点点滴滴,有些湿润,他顿时内心大急,一时间明白了全部,为了换回急速散落的意识,他凝聚最后一丝力气咬破舌尖,哑着声音怒道:“我不忘。”
你明明叫我记住,我答应过的,我不忘。
舌尖上的疼痛强迫自己睁开重如千钧的眼皮,模糊中他已经看不清她的模样了,只觉得那一身水红色的衣裳和斗篷离自己越来越远。
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停滞了极短的一刻再次响起……
“你要忘记我。一定要忘记我……”
“我、不、忘!”
***
过了良久,初青才有些木然的看着自己已经空空如也的双手,呆愣了一下才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卫策被乔浪扶上了马背。那匹黑色的马初青是见过的,卫郎从大漠的最西边带回来养在营中被他自己精心照料的马,也是跑的最快的马。
乔浪最后站在马边扶着卫策,扭头想跟初青说些什么,却见初青突然朝他双膝跪下,头重重的磕了下去……
求你们……
重重的三个头磕完后,初青早已满脸泪水——忍了整整一晚上的所有伤心与绝望终于全部释放。
望着面前已经空荡荡的黑夜,还有那再也不见的身影,初青有些不甘的扶着自己的肚子急切的站起来往前追了几步,随后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捂住眼睛,大声哭倒在桥边……
今夜中秋佳日……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
八月十五的夜空下,没有月亮,天上阴沉沉一片,片刻安静下来的天地间,只剩下一个伏地恸哭的女子,孤零零的……
……
看着那年轻的女子伏在地上,哭的痛不欲生,初青轻飘飘的站在她的身侧,自始至终的保持沉默,待到曲终人散独剩下那女子一人时,她才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女孩子颤抖的背脊,伸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原来即使痛得已经失去了心,她如今依旧难过的要死。
夜里的风渐渐大了起来,伴随着桥边那女子被吹起的红色斗篷,初青又身不由己的随着斗篷飞扬了起来,她放弃抵抗,安静的闭上眼睛,没有再看那女子一眼。
此刻哪怕只是一眼,她的悲伤就能加剧万分……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何必呢!
初青哭着声音从梦里醒来时,月光淼淼正如水流般从大开的窗子外直直洒进房间。
哭了许久,待渐渐安静下来时,初青冲着寂寞与愁的黑夜,暗哑着声音轻轻说道:“阿乔,我该怎么办啊!”
无尽的心碎与绝望随即打在站在黑暗角落里的那人心上,乔浪听着这声“阿乔”只觉得愧疚万分——他当年权宜之计的一声“嫂嫂”,换得她对他的关心与照顾,但他最终却害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