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月圆时,风摇夜合枝
八月十五,初青醒来的时候午时都已经过了,绚烂的阳光穿过大开的窗子照进房间里的时候,初青半坐起身子,神情有些呆滞的凝视着光线中正在自由飞散的微小尘埃。
她这一觉睡的极为长久,醒来后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虽然手脚都有些僵硬,但她现如今早已不如少女时候的灵活好动,十年岁月的流逝,安静早已注入她的血脉中,成了她的本能。
门外有说话声渐渐响起,初青没有动,外面的人便也没有进来,倒是她们的谈话声叫初青听了个清清楚楚。
“都这个点儿了,怎么还没起?”略带抱怨的声音刚刚响起,便被归宁低声叱喝住。
“住嘴。”
被归宁喝住的丫鬟倒也不怕,见归宁依旧一副乖顺的模样端着洗漱用具站在门口恭候着,她好奇心一起,有些讨好的问道:“归宁姐姐,我听说里面这位不过就是咱们城里的一个娼女,怎么叫殿下突然就这般上心了?又是派人给她找那做这的淘换稀奇事物?”
归宁沉吟了片刻,本不想搭理她,但看在这丫头是燕王府苏夫人身边的大侍女青陌亲自以夫人的名义派来协助她侍候明姑娘的,她一时也不想将这情面闹的太僵,毕竟她也只是个宫女,生死荣华还不就是上面人随心的一句话而已。
归宁略微权衡了一下,也实在怕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过来节外生枝,而且自她见识了前日“喂药风波”以及殿下对待明姑娘特有的容忍态度之后,再加上明姑娘的脾气也确实古怪难测,不得已归宁压低声音劝道:“咱们做奴婢的,主子怎么说咱们便怎么做,其余的企是咱们能妄自菲薄的?!”言下之意,还是劝她安守本分。
小丫鬟有些不赞同的撇了撇嘴角,归宁看到也做未见,只是心里暗自叹息一声,这丫头这般的没脑袋,难怪被青陌当抢使,竟然想来探明姑娘的虚实?!
归宁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揣摩着行宫里这几日接连来的贵人,倒是一旁端着洗脸水的小丫鬟还兀自好奇的扭着头四处打量。
时间慢慢流过,屋里依旧没有一丝声音,门前就只她们俩人站在,见归宁一直不太愿意理会她,小丫鬟到底还是年纪小,耐不住寂寞,开始找话跟归宁聊:“我昨日见到苏夫人了,以前老听传言说她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我还不相信,再美还能美的过那画上的仙女?谁知道还真有,苏夫人无论怎么看,都美的不似真人……这天下,也只有殿下那般高贵英俊的男子才能配得上苏夫人这样的绝色。”话虽如此说,但归宁还是感受到了她语气中浓浓的酸涩之意。
也是,像殿下那般性子温和谦逊而不失威仪,长相英俊身份高贵又不花心的男子,这天下确实少之又少。
“我听说里面这位,可是破了相的,怎么可能……”可能抓住殿下的心,除非是使用了青楼里狐媚子的妖邪手段才得以进得燕王殿下的眼里。
这是她预备想说完的话,之所以中途停下,除了归宁对她的怒瞪之外,房间里面突然传来的一声忍不住的低低笑声才是中止她大放厥词的最主要缘由。
小丫鬟顿时白了脸色,有些担心的盯着归宁,归宁也白了脸,没有理会她,恭声开口冲里面道:“明姑娘醒了吗?”
“嗯。”房间里的女子随意嗯了一声,“进来吧。”
归宁推开门,拿着洗漱用品先进去,将东西在房间里归置好后,才发觉那小丫鬟没有跟进来,竟然还在外面杵着。
归宁一时有些着急,初青的脾气她是见过的,就连燕王殿下对她的退让也不只三分,更遑论刚刚那丫头与她的谈话,刚刚的那一声忍不住的笑声,想必让她已经全听了个遍。
归宁心下虽然着急,却还是先稳稳当当的给初青行礼问安,站起来时见她面上并未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她赶忙冲站在门边上端着洗脸水,不敢进来的小丫鬟道:“香草,还不赶紧把姑娘的洗脸水端进来。”
香草看了看她,有些赌气的撅了撅嘴,内心恨恨的道,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娼女,能把她怎么样?
她恼恨的回瞪了归宁一眼,在归宁蹙眉的神色中仰起头端着脸盆走进了房间,将脸盆在洗漱架上放稳后,她才不情不愿的站到归宁身边,也不弯膝,只嘴里僵硬着声音说了声“明姑娘”就当行完了礼。
归宁又是尴尬又是紧张的站在一旁,也不敢再看初青的脸色,低着头心里暗骂了一句香草刚刚不识好歹的愚蠢行径。
初青此时倒是难得的好脾气,坐在床榻上一直淡笑着望着香草,也没有说什么,她为人一向精明聪慧,方才只略略听了她们的几句谈话,就已经想明白了眼前的前因后果。
她笑着让归宁扶她起来,走下床榻与香草擦肩而过的时候,也装作没有看到她,只是一直淡笑着,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
归宁将拧干的毛巾递给初青时,初青却没有接,冲着归宁疑惑的神色,她淡淡的说道:“叫她来伺候我洗漱。”
归宁的手一顿,恭敬低头时快速的扫了一眼初青脸颊之侧的那道疤痕时,赶忙将香草给叫了过来。
香草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走到初青身旁,接过归宁递来的毛巾,垂着头双手捧上,她再是看不起初青的低贱身份,但作为苏夫人派来侍候她的婢女,奴婢的本分她还是要遵守的。
初青淡笑着看着香草的头顶,依旧没有接过毛巾,淡淡的声音说道:“你抬起头来。”
香草咬咬牙,依言而行,映入眼帘的除了那消瘦苍白的肌肤外,脸颊之侧的那道自额头至耳垂旁的疤痕也随之被她看的清清楚楚。
香草有些目瞪口呆的盯着初青看,而初青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从她手里拿过毛巾,边仔仔细细的洗漱着,一边淡漠着说道:“看清楚了吗?”
香草一时摸不着她话里的意思,呆呆的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初青洗漱好,坐在精致考究的梳妆镜前,收起了一早的所有的笑容,对着倒影在镜子里的香草冷冷的说道:“看清楚了就回去吧,转告你的主人,我没有兴趣跟她玩,叫她安分守己少招惹我。”她说完,见身后的人影并没有动静,扭头又说了一句,“回去吧。”
香草却依旧站着不动,她是很想离开这里,一刻都不愿意多留着,立马就走的,但是想到青陌大侍女把她才派过来半天就被初青给踢了回去,颜面上实在是说不过去,以后想跟着苏夫人回京的梦想怕也实现不了,这刚刚到手的出头机会她怎能就这样给白白丢掉。
但若是不回去,想要留下来继续打探初青的动静,那此刻势必不得不低头向眼前这个女人说几句软化求饶……对于初青这是她最不屑做的事情,她好歹还是一个在册宫女,虽然品级低了一些,却也不是一个娼女能比的了的。
正在她犹豫不决的两难时,门外有人唤了一声“姑姑”打断了她的思绪。
人随声至,门外的话音刚落,太子卫褍的人也已经出现在房间里,皇家的男子自来都是长得很好看,一身淡蓝的锦袍更是显得他少年风姿,英俊秀美。
归宁一时醒悟,赶紧冲他行大礼请安问好,就连本来站着不动的香草听见“太子”的称谓时,也赶忙跪了下去,惶恐行礼。
卫褍没有理会二人,几步走到初青跟前又叫了一声“姑姑”,见初青连头也不回的坐在那里,看也不看他一眼,知道姑姑还在气昨日他多心对她的怀疑。
他心里有愧,只能对着初青的侧脸独自“呵呵“笑了两声,见初青还是不理他,他一时有些挂不住脸,扭头挥手叫起地上的俩人,又吩咐归宁给他搬来一个凳子放在初青身旁,他坐在上面冲她笑嘻嘻的说道:“姑姑,今儿天气大好,咱们出去逛逛街吧?”
初青似笑非笑的撇了他一眼,伸手唤归宁来给自己梳妆。归宁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子才赶紧走过去,她现在与香草恐怕都是一个心思,眼前的女子明明就是城里的娼女,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高高在上太子殿下的“姑姑”?
难道又是皇家辛秘?此时此刻归宁不敢多想,赶忙上前替初青打扮起来,她的脸色由于长年服食毒药,近期又失血过多,所以苍白的厉害,归宁只给她薄薄的扑了一层粉,因此唇上的胭脂也不敢用的太红,只略微带了点颜色……
看到镜中的自己一点点的在改变,初青突然莫名的嘱咐了一句正在给她忙碌的归宁,道:“今日中秋,给我打扮的尽量好看些。”
归宁停下手中的动作愣了一下,随之点头答应,倒是一旁的卫褍将头凑到初青脸跟前,装模作样的打量一番后,一脸正色道:“姑姑本来就长得很好看,如果还要再打扮的美一些,难道是想跟七叔府上的柳如苏一较高下,砸她‘天下第一美人’的招牌?”
初青听到卫褍提起“柳如苏”时本能的蹙了蹙眉,但他随后话说的幽默,再配上一副故作正经的滑稽表情,一时倒也气不起来,张嘴还没来得及打击他几句,旁边倒是有人先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香草忍不住讥笑的同时,见太子已将目光转到她身上来,而且眼中迸射出的不再是方才看着初青的温柔嬉戏,而是一股含着碎冰的冷漠犀利时,无端端的香草腿一软,赶忙跪下来磕头求饶,“奴婢一时失礼,请太子殿下恕罪。”
卫褍眼里含了冷意,但面上却故作随意的审视了一眼地上的香草,什么也没有说,扭头看向初青时,又恢复了方才嬉戏玩闹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初青低声哼笑了一下,伸手敲了敲卫褍趴在梳妆台上的额头,不顾卫褍耍赖喊疼的搞怪模样,扭头看向身后还一直跪在地上的香草时,眼里冷了笑容,嘴角却涌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我既然知道你从那儿来,到我身边又是做什么事情,你觉得我还会留下你吗?我言尽于此,你走吧,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将初青一瞬间换成了另外一个人,性格鲜明张扬,嬉笑怒骂自随自心,这样的初青就连卫褍也一时看呆了起来。
见香草还跪着不动,卫褍有些恼怒,不动声色的盯着她眯了眯眼睛,吊儿郎当的戏谑道:“怎么?是要等着本宫亲自起身来恭送你吗?没听到我姑姑说什么?滚出去。”
卫褍身在宫城,拿腔拿调的训斥底下的人天生就会,他虽学足了费成德自由随心的性子,为人也一向和蔼随意,但若是认真了起来,皇家的威仪也是显摆的十足。
香草吓得背脊一抖,正准备站起来出去,门口迎面走来的几人又叫她退了回去,重新跪在地上。
“青儿。”燕王挥手将身后的侍卫屏退,只带着乔浪与摩纳滕走进房间,三人刚一踏进门槛,燕王的眉头首先就皱了起来,乔浪与摩纳滕跟在燕王身后只匆匆看了一眼初青也赶忙低下头,乔浪甚至来不及给太子卫褍见礼,就赶忙与摩纳滕一起齐齐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