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不知天上宫阙
发现初青情况已经不太对,文妃正心头惶恐之时,她扭头望向身旁同时脸色已变的卫策。
初青无视莫名出现在她院子里的俩人,笑着将手中的馒头递给文妃,道:“你吃饭了吗?没有的话,吃一点吧。”
文妃一时有些尴尬的推让着她手中的馒头,初青热情被拒,垂目看了看自己手中冰冷的馒头,有些了然。
她有些不好意的笑着将手中馒头收回,文妃见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道:“我是吃过午饭来的,倒是这个人不仅午饭没吃,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来了,”她观察着初青,见她面色略微犹豫之时,决定快刀斩乱麻,指着身旁的男子跟初青说:“要不,你请他吃可好?”
卫策顿时有些紧张,捏紧的手掌中夹杂着丝丝喜悦与期盼盯着初青……
初青认真的听了文妃的话,扭头,看着一步之外盯着看她的男子,半晌才缓缓伸出手中的馒头递到他跟前,面色如常淡漠,声音清清淡淡的对他说:“给,馒头。”
燕王眼眶一热,呆呆的看着她,楞了半晌才举起手,微微颤抖着手指接过她手中冰冷僵硬的馒头。
这般简陋的食物,他尚不及心痛,开口低低换了她一声,“青儿……”
她闻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然后他瞬间用力捏紧手中的馒头,双眸中迸发出的满是震惊与绝望。
文妃在一旁看着情况不对,上前一步拉住燕王已经开始颤抖的右手,见上面青筋毕露,僵硬的馒头已经被捏变形,她一时有些害怕,只拉住他的手却也不敢说话。
卫策气急,一把推开文妃,摔掉手已经烂掉的馒头,上前一步抓住正在发呆的初青,红着眼睛不甘心的恶狠狠问道:“我是谁?”
问出这样的问题,卫策自己心里也是没底,既害怕她说出他是她的夫君卫策,但他也更害怕她……忘记了他。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就在前几日看着他时,不论是明媚忧伤,开心冷漠或者别的,哪怕是有时忍不住带着丝恨意,但,无论如何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面,还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
可如今,她的眼睛再看着他时,哪怕是四目相对,她的眼睛里面只剩下浅浅的青山明净,淡淡的,再没有一丝一毫他的身影。
初青被他这样猛然擒住双肩,一时呆住,等她慢慢反应过来,恼怒间本想回骂几句,谁知抬头看着对方双红如兔子般的眼睛,她一时又很快消了气,看着地上被他糟蹋的馒头,垂下眼帘,有些可惜的慢慢说道:“你不吃,也不能浪费啊。”
“我是谁?你说。”卫策执着想问,丝毫没有退缩,他只怕这一次他要是放手了,那么以后就真的回不去了。
初青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感觉到捏着她肩膀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她一时有些迷惑,看着他发狠认真的表情,她感觉不到害怕,只是脑袋瞬间定格住,沉闷间无法回忆,也不能思考。
雨点滴答下来时,见她眼眸不动,只是呆呆的盯着他看,他也愣住……
……
此情此景,他真的害怕了,害怕她真的说出相望不识的言语。
放开她,卫策扭头急速的往前走去,雨点噼里啪啦的散下,文妃跟在身后,见他面色冷厉,此时虽有心想劝几句也不敢再开口。
除了雨声敲打房檐路板的声音,这一路走的真的是寂静无声。
邺城城守府书房的房门几乎是被人一脚踏开,乔浪从繁重的公务中好奇扭头,只见燕王一脸铁青的出现在门口,他不动声色,挥手退下几个已经吓得噤声的官员,自己也不说话,起身向已经走进来的燕王卫策恭敬行了礼。
回头见没有人跟进来,乔浪上前将书房的门关上,又亲手给卫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手边的桌子上,暗自捏着袖中刚刚收到的密令,他一脸平静的等待燕王接下来的问题。
卫策盯着他,语气一贯的亲和,面色不动,淡淡的问道:“江夏在那儿?”
乔浪挑了一个距离他远了一些的椅子上坐下,望了一眼窗外的下雨天,一字一顿的回答道:“邺城就是江夏。十年前的重阳之日,陛下御笔改的。”
“为何要改?”
乔浪看着他,扯起了嘴角,“为了让您不会再想起一个人。”
“谁?”卫策语气从头至尾不变,此刻唯心隐隐已动。
乔浪有问必答:“江夏镇臣明玄重将军的女儿,明家大小姐——明初青。”
听到那个名字,卫策手指无端一动,端起桌上水杯,敛眉问道:“她是谁?”
乔浪看着卫策端着水杯的手指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低低叹息一声,“明大小姐是您的妻子,或者说是您当年权宜之计娶回来的一枚棋子。”
乔浪无视掉他已经变色的神情,扭头继续说道:“当年您为取得明玄重的信任,娶了他的女儿,得到慕容烯的支持后顺利进入讲武馆,拿到了传国信物。”
除了外面的雨声,书房里长久的寂静之后,卫策冷了声音,捏紧手中水杯,压低声线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涉及皇室辛秘,乔浪想了想才说道:“后来陛下为了皇位正统,以乱臣之名,灭了明氏满门。”
屋外闪电过后一声惊雷,卫策嘴唇微张,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问:“那我呢?我是怎么忘记?”
……
乔浪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房门被那人离去时摔得掉下了一扇,而他方才所用水杯已经变成粉末躺在桌上,被门外来风一吹,不知带到了何方。
***
伴随着阵阵雷声,雨好像下得比方才还要大了些,已经暗下来的屋子里,初青一个人坐在窗户的竹椅上,眯着眼睛看着被雨水冲刷落下的满地桂花,一时静默,生命如斯,不过是轮回之道罢了。
想起方才那人推开她脚步凌乱的匆匆离去,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抚上自己的肩膀,垂头低笑了起来。
院门被推开,张妈妈撑着伞,一身宝蓝缎子的胖身躯走进了小院。
听到她进来,初青没有回头,一动不动的静坐在窗前的竹椅上。
弹了弹身上的水渍,张妈妈走到初青身边,一声叹息过后,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如今他既然还有意,你也心心念念了他多年,怎奈还是要做到这般绝情呢?”
初青抿了抿嘴角,低哑着声音说道:“我们本来就是陌路人,那年的相识不过就是一场偶然罢了,如今曲终人散,落幕之后,相忘只是将我们又推回到各自的道路上,这样才好。”
张妈妈听着她绝望的声音,有些不甘心的问:“若是他如今想起你了,还念着你,你能……”
没等到张妈妈把话说完,初青便痴痴的笑了起来,半晌过后开始摇头,“不会了,他不会在想起我了。”
初青抬头,望着窗外密集的雨线,声音透着悲凉与沧桑,“就为怕他今后会想起我,我当年给他服了双倍的‘往生’,随后又毁了声音,自断四肢经脉绝了跳舞的念头……”初青说着,伸手抚上脸颊之侧的那道伤疤,闭上眼睛,扯开嘴角无声般绝望的笑了起来。
十年相见,她终不过还是成为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她的丈夫……真的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