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陌生人的援手,桃蹊有些惶恐。她觉得,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是在有余力的时候一个顺手的帮忙和好意而已,她竟然会觉得不知所措。
她可以接受任何人给她的伤害,哪怕是恨意,是杀意,是想要要了她的命,但独独的,经受不起别人的好意。
她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她的思想,竟然已经扭曲到这种地步了么?
一时间,睡意全无了。
桃蹊看着不远处火堆旁的那对夫妻,在那位夫人强烈的眼神下,她靠着那两人近了一些,火堆的温度让她更加觉得浑身寒冷似冰,将湿透的外衫脱下,裹上那件干净的衣衫,才感觉好了一些。
这时,她便不免将视线放在了那对夫妻身上,女人躺在干净的稻草铺就的地上,稻草上又铺了一层床褥,所以,并不会被稻草割到皮肤,男人靠墙坐着,伸直了双腿,女人枕在他的腿上,微微眯着眼睛,却没有睡,注意到桃蹊的视线,便望了过来,微微一笑。
干净,温暖。
她肯定已经病了不短的时间了,从面色上看,这病症虽然并不会立刻要了命,却是个让人虚弱,慢慢耗尽所有力气的富贵病。也就是说,需要养着,补品补药的吃着,也许能够拖个几年。但是,他们的衣着打扮明显不是富贵人家。
那么得了这样的病症,便只能成为一家的拖累。拖累这个词对于桃蹊来说就意味着死亡,不管拖累的人是她还是作为她的搭档的柳陌。
她相信,她们两人之中不管是谁在成为对方拖累连累对方之前,会率先断绝这种可能的。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风卷着寒气从破庙的残垣断壁吹进来,让所有的人即便是那些身强力壮的大汉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因为太冷,捡来的干柴早就烧完了,最后一点火星,也终于在黎明前一刻熄灭,少了唯一的温暖,桃蹊身上阴干的衣服紧贴着身子,即便是裹着那位夫人借给她的衣服,也觉得冷的牙齿打颤,不住的发出咯咯的声音。
桃蹊抬眼看向窝在完好的墙角,被那男人挡住了寒风依然冷的打颤,脸色越加苍白紧紧握着嘴巴,压下想要冒出的咳嗽声,忍得肩膀不住颤动的女人,心里有些异样。这样干坐着,只会更冷。
桃蹊这样想着,便站起身来,随着她的动作,破庙里的人视线唰的一声集中在了她身上,桃蹊很技巧的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另半边的那一队人马,因为她的动作一瞬间的僵硬和防备被她瞧了个正着,桃蹊动作流畅,毫无影响,将身上的长袍解下递给那男人,示意的看向女人:“多谢,给夫人穿上吧。”
男人抬眼,一夜未睡的眼底青黑色浓重,普普通通的脸却因为那双眼睛,显出些不同来,他见桃蹊明显冷的不行,却依然把衣服还了回来,虽然只是轻轻的扫过妻子,但是眼底那一抹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却不是作伪,脸色便好看了许多:“你也很冷吧,穿着吧。一件长袍,对她,影响不大。”
男人说着,脸上隐隐有些哀戚,看着怀里紧闭双眼捂住嘴巴浑身颤抖僵硬的妻子,哀伤憷动。
桃蹊握着长袍的指尖收紧,微微一愣,随即蹲下身子,将长袍盖在了那女人身上,随即站起身来,看着男人的头顶说道:“我去找找看有没有柴火,离天亮还早,总要把火生起来才是。你陪着……夫人吧。就当我报答昨晚的收留和借衣之恩。”
说完,桃蹊也不等人说话,转身出了破庙,冷风一吹,雨其实并没有停,只不过因为小了,蒙蒙的听不到雨点敲击的声音,才以为是停了。桃蹊看了眼院落里,浑浊的积水,泥泞不堪,辨别了一下方向,刚要踏下台阶。
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胳膊,桃蹊一惊,刚想反应,身后人说道:“你去哪里找干柴?雨还没有停,山上野兽出没,太危险了。”
桃蹊因为一夜的风寒,已经有些晕乎,这个时候还能清醒着,去不过是因为长年养成了保持清醒的习惯,所以,她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妥,但是动作和反应,却已经是慢了。
男人拉上她胳膊的瞬间,隔着冰凉的衣料传过来的体温让他一惊:“你发热了!”
桃蹊摸摸额头,一片冰凉,但她却知道,男人说的没错,她应该是发烧了,恐怕,比发烧还要更加严重。怪不得,她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男人拉过桃蹊到干燥的地方坐下,探了探她的脉搏,微微一愣,看着她的眼神一变,但随即只是稍微避免了一下和桃蹊的肢体的接触,说道:“是风寒之症,这热昨夜就烧起来了吧?难为你竟然一直忍着没有晕倒。你……算了,我这里有些药,你先吃了吧。”
桃蹊看着他的动作,便知道,他已经察觉她是女儿身了,男人与女子的脉象是不同的,虽然微弱,但如果经验老道,还是可以发觉,未曾想,这个男人竟然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想着,视线转向一旁干燥稻草衣被上的女子,也许,是久病成良医也不一定。
男人递给桃蹊一个瓷瓶:“吃两粒。因为内子虚弱,天气转变影响尤深,所以这药是常备的,也算是你幸运了。”
桃蹊接过来,按照她一起的警戒心,别人的东西,就算是没有经过手的,全新的,只要不是她的,她都是不碰的,因为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但是今天,不知道是因为她确实烧糊涂了,还是男人和女人让她感慨太多的缘故,她一点迟疑未有,倒出两粒棕色药丸,一口闷下,水都不用喝一口咽了下去,干涩的苦味从喉咙口蔓延开来,却没有让她变幻一丝神色。
男人打量了一下破庙,视线落在那菩萨的供桌上,随即看了眼对面的壮汉和围坐在中间披着斗篷,一晚上没有路过一次面,甚至依靠在那里,动作都没有变幻一下的男子,走过去,在他们戒备的神色中拱手说道:“诸位,雨夜同一处避雨,也算缘分,这天色还早,雨也未停,山路泥泞怕是今日也无法下山去,吾一介文弱书生实在无法,恳请各位帮忙,能够将这供桌劈做柴烧了取暖?拜托各位了。”
那些大汉其实也冻得不行,干柴也早早的烧完了,不过因为对菩萨的敬畏和公子未曾发话,便硬挺着,没有动作罢了。
如今一提,便看向那披着斗篷的男子,男子离开背后的依靠,坐直了身子,清冷的嗓音响起:“既如此,阿大,你便去帮这位先生吧。”
“是,公子。”得了令,离这位公子最近的一劲装大汉站起身来,视线扫过破庙那半边靠着墙壁闭目的桃蹊和虚弱苍白的女子,落在男子恳切的脸上,微微点头,来到供桌前,将上面已经干裂的供品移开,放到菩萨像的石头底座上,抽出腰间佩刀,刷刷的刀破风的声音,之间银光划过,不见刀影,随着噼啪之声,那供桌便被分成了一公分粗细的板子。
桃蹊微微睁开的眼中映出银色光芒的刀影来,复又闭上,心内叹道:好快的刀法!
收刀回鞘,阿大径自回到公子身边坐下。男人抱了柴给那边送过去一些,才回来在女人身边点找了火堆,看着女子渐渐感受到温暖不再缩着身子,缓缓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