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的大雨冲刷着山体,泥泞,湿滑,就算是生长在山间的猴子,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不可能行动自如,何况,是瘦弱的桃蹊。
此时的她,能力不足原本的一半,又伴着毒发,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即便是个身体正常的人,也经受不住风雨的侵蚀,不生病才怪。
山林间一处翘脚屋檐,在暗黑茂密的树梢间凸显出来,如果不是正好划过天际的闪电照亮了那一角,桃蹊恐怕就错过了那个地方。
屋角上缺了一半身子的兽形,几乎掉光的瓦片,桃蹊脚下一顿,便转了弯,不出一刻,便到了那一处,破落的院墙已经坍塌了大半,茂密的杂草丛生,没有了院门,黑色的牌匾只剩下一半,断裂的痕迹是年久失修又久经风雨被蚕蚀腐化后的断裂,只预留两个字,石木,而那个木,也只是一个字的偏旁,不过想来也许是个松字,毕竟,这里是松石山。而坐落在松石山上的寺庙,不就应该叫做石松寺么?
穿过院门,泥泞的地面上杂草被踩踏进了污水里,马车和行人的脚印还没有来得及被雨冲刷彻底的干净,正堂只有半扇门,微微的火光透出来,却没有听到人声,安静的很。
看了眼拴在院落一边树下的马车和马匹,桃蹊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进去。毕竟这样的天气,又是她不熟悉完全陌生的山林间,肯定找不到第二处避雨的地方,即便是有人,没主的寺庙,分自己一个角落躲雨,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桃蹊抹了一把手腕上绑缚的袖箭和靴子里的匕首和发间用来挽发的簪子,只有这些东西不能离身,只要它们在,无论在什么地方,桃蹊都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桃蹊放重了脚步近了正堂,抬眼,对上了数道视线。人很多,但是很好区分,正对着屋门的是一尊观音像,观音像的头顶屋顶破了洞,地面已经积了水,那里是没有人的。以观音像为中心,分置左右两边,是两拨人。
一波放眼看过去,十几号人,一个感觉,杂乱。什么样的打扮都有,但是,有共通的一处相似点,那就是身体强壮,手中也有兵器,是有功夫的人,虎背熊腰的粗野汉子,短衣短打的装扮,虽然杂乱,但是,却出奇的安静,各自坐着,围着燃烧的火堆,只要注意,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不是围着火堆,而是围着火堆中间那人。那人和这些粗野的汉子不一样,他的衣着很华贵,一圈白色貂绒领的披风裹着,带着兜帽,遮住了样貌,乌黑的长发有些湿,从鬓角垂下,落在胸前,发梢的水珠被火光映成了橘红色,然后低落地上,消失不见。除了这人,所有的视线都集中落在了桃蹊身上,有审视也有戒备。
桃蹊只是扫了一眼,得到了大概的讯息,便转开了视线,另一边只有两个人,相依偎着,女人靠在男人的怀里,即便是旁边的火堆燃烧的旺盛,而从旁边的灰烬看来,他们应该是在风雨之前就在这里了,所以,身下还铺着干燥的稻草,看上去,舒服很多。但是女人的脸色却很是苍白,苍白中透露着青黑色,那是常年缠绵病榻的病气入体征兆,即便是找到了可以妙手回春的好大夫,也没有几年的活头了。
桃蹊正得出这样的结论,那女人就很应景的一阵咳嗽,她这一咳嗽,却影响了另一边,那些粗野的汉子也不掩饰他们的不满,似乎很怕那女人的病气过到这边来,神色很是担忧,再忍耐也会在那个披着披风的男人身上留恋一下,让桃蹊猜测,也许那个人身体同样不好,所以,才让这群人这么担心。
能让一群武夫真心实意的担忧,关怀,这个人,一定有着让人信服过人之处。或许是武功,或许是才智。
但这也只是桃蹊的分析,对她来说,这个破庙只是她暂时避雨的场所,这群人是什么身份,又想些什么,与她是没有关系的。
从桃蹊迈进门到站到屋里心思百转,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一边的只是夫妻俩中的女人撑着从男人怀里坐起来,对桃蹊招了招手:“孩子,到这里来吧。外面风雨很急吧?看你一身都湿透了,快来烤烤火暖和一下。你是山下的孩子吗?这样的天气,怎么一个人落在了山上了?”
桃蹊对于别人的善意,总是持有三分的保留,但是,让她选择,只有这两边可以躲雨,而相比之下,那对夫妻那边人最少,也相对单纯,适合她呆着。
于是,桃蹊顺话就走了过去,离着两夫妻不近不远的地方靠墙坐下,轻声的道了声谢:“谢谢,我只是想去松石镇,却不想被这场雨阻在了这里。”这话是对刚才女人的问话做出的回答,这样的场合,她问了,桃蹊就不能不回答,也不能撒谎,毕竟,有点眼力的人就能看出来,她不是这里的孩子,如果撒谎肯定要引起防备,甚至是误会,那样,对她并不好。
所以,她说的是实话,她要去的确实是松石镇,被风雨阻了行程更是真的,所以,即便是好奇她为什么独自一人上路,也比怀疑她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动机强。对面那群人,可不是单纯好惹的人物,那是常年行走江湖的,阅历深刻,此时在这里遇上,如果对方对她戒备上,那并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女人咳嗽了几声,男人立刻柔声的询问,并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劝她多休息一下,对于间接打扰了女人休息的桃蹊,则收到了男人不满的眼神。
桃蹊便靠着墙,闭上了眼,她赶了很久的路,餐风露宿的跟在那群无涯庄杀手的后面,只在他们入城以后才能吃上一点东西,还要一边监视一边躲着吃,自然是吃不好的。如果露宿林间,她不能生火,便只是吃野果,有水源的时候可以喝点清水,没有的时候,便只能用苦涩的树汁解渴。因为,稍微有一点过激的动作,那群训练有素专业出身的杀手,就可能发现她。这样的日子,她也不是没有过过,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便只能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经心和专注,才不会露出马脚,在监视对方的时候反送了命。
现在,魏康泰那群人肯定就在松石镇了吧,她却不能进去,因为她要赶在他们之前到达松石岗,提前做好埋伏,就算不能对他们造成杀伤力的影响,也绝对要破坏掉他们的计划,不能让无栾在到达无涯庄之前出一点差错!所以,这场雨对她来说是争取到的额外时间,松石岗的一线天她不了解,这段争取来的时间正好让她可以查探出地醒来,这样才更有胜算。
女人看了眼桃蹊,微微蹙眉,这样的孩子,这么单薄纤细,让她不禁想起了她早逝的孩子,如果顺利长大,也是这个年纪了吧?那少年五官清秀,眉宇间却带着股坚毅和不妥协的执拗,是个坚强的好孩子呢,怪不得可以一个人上路,即便是遇上这样的风雨和困境,也不见他沮丧气馁。
女人这样想着,心下便起了怜惜,探索着从包袱里找出一件干净的长衫来,推了推身边的男人:“当家的,你给那孩子送过去,你看他都湿透了,这样睡着了,明天一准的生病。快去吧,天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一个人,如果我们的妙妙长大了,也该是他这个年纪了,如果他也遇上这样的情况,旁边却没有人施予援手,我肯定是要难受死的。快去,给孩子披上,让他靠过来一点。”
男人听了女人的话,心里涌上了也许是愧疚,也许是也想起了他们的孩子,神色黯然了一下,便点点头,扶着女人靠在房柱上,帮着裹了裹披风,拿起那件衣衫走了过去。
桃蹊虽然闭着眼,也确实累了,但是他们的话,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样的天气恶劣吗?她遇上过更恶劣的,还不是要一个人扛过去,即便那个时候她身边还有柳陌,但是,环境条件的不允许,她们不能说话,不能沟通,安慰这样的感情早就被抛弃了,她们唯一想的,不过是撑下去,活下去,然后,活着就继续这样的生活,死了,也一了百了了。甚至,也许她们死了,也没有人会知道,更加的没有人会去为她们流泪。
桃蹊的大半人生就是这样过的,可此时,不过一场雨,一身湿衣狼狈了一些,却有人关心她,怕她冷,怕她病,这让桃蹊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面对那男人递过来的衣衫,桃蹊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样把手伸出去,还是,拒绝这份善意。
那男人倒是不在意桃蹊的迟疑,也不觉得是浪费了他的好心,便那样伸着手,维持着递衣服的姿态,眼睛看着桃蹊,看着她眼底涌上来的不知所措和犹豫,慢慢的反而柔和了下来,这时他认同了女人的话,这是个好孩子,只是缺少关爱,看,不过一件衣服,一个善意,他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如果让桃蹊知道了男人此刻的想法,却不知道心底要作何感想了。
等她回过神来,对上男人的视线,看着他执拗伸着的手,忙接过了那件衣服,还有这淡淡的温度,应该是再火堆边上烤的吧,暖暖的,却让桃蹊感觉烫手一般,紧紧的抓住,手指扭着衣衫,弄出了褶皱,桃蹊第一次接受陌生人的善意,半天才缓缓的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男人一笑:“靠火堆近一点吧,怎么样,饿了吗?我那里还有些饼,要吃一些吗?”
桃蹊忙摇头,接受一件衣服,已经是她可以做出的最大的放松了,其他的,还是不要了。那样,她会更加不知所措的。
“不,不用了,谢谢。您,还是去看看您的夫人吧,她看上去,不是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