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里熟悉的味道充斥鼻息之间,窗户意外的开着,光线照进来,屋子里不复以前的灰暗。桃蹊睁开眼,苏岩就坐在床边,背对着光线,看不清表情的脸,淡棕色的眼睛额外明亮。
“醒了?”苏岩低垂下头,看着桃蹊的双眼,低沉的嗓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但是有一点,桃蹊知道,她赢了,在她醒来的那一刻,苏岩果然不会杀她。
“丫头,或许是这几个月我对你太过放松了。没想到温顺的小猫亮出了爪子。”
肩膀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牵扯着桃蹊的心一紧,苏岩缓缓的低下头,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桃蹊的眼睛,直到两人的鼻子相距不到一寸,才停了下来,络腮胡子扫过桃蹊的脸,刺刺的痒。桃蹊分明的感受到了苏岩喷洒在她脸上的热气,呼吸之间全是苏岩身上的药味,这种令桃蹊厌恶的味道!
“你,到底是谁?!”
桃蹊心跳失常,频率骤然加速,苏岩却没有等桃蹊回答,微微勾起唇角:“你当然是丑丫头,丑丫头长大了……或许,我该叫你——南雅歌……”
南雅歌……这是桃蹊第一次知道这具身体的名字,感想?没有,只是个名字不是吗?还是个,也许不能公诸于众的名字。
“或许,我们该谈一谈,雅歌……谁教的你功夫……这个山谷里,除了我们……还有谁?”尾调上扬,苏岩的眼神让桃蹊感到一阵战栗,这股战栗,顺着苏岩的手,从她的头顶,脖颈,肩膀,腰腹,缓缓的一直蔓延到小腿。
苏岩感受到手掌下瘦小的身子泛起的冷意和颤抖,微微扬起笑意,却令他的表情更加阴狠,手掌握住纤细的小腿,冰冷触感,硬硬的茧:“怎么,不想说?还是不愿意说?这个炼狱谷里的每一寸土地我都了如指掌,要想藏身,难!你说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桃蹊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她相信苏岩不会要了自己的命,只是,怕是也无法善了了。桃蹊本就明白自己杀了翠儿会有什么后果,只是如果不杀,也许她就不止是受点苦那么简单了。苏梦对自己的杀意来源自什么她不知道,但是桃蹊知道如果翠儿告诉了苏梦自己还活着,那么她必死无疑!
显然,自己的不同苏岩早就发现了,而今他更加的确认而已,不过,似乎他误会了什么……
“没有人。”桃蹊突然开口,长久没有说话的嗓音有些不适,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喉咙间蹦出来,桃蹊的突然开口说话让苏岩一愣。
“你终于开口了!”苏岩玩味的看着桃蹊,从三岁来到炼狱谷,最初的那一年,即便是每日里忍受着毒药的折磨她依然小心翼翼的跟自己说话,眼睛里满是感激和期待。傻孩子,她懂什么?到了这里就是完结了,她早就被抛弃了啊,还期待着那个男人会来接吗?怎么可能?!
四岁以后,突然有一天她便不再开口说话了,不说话,不抵抗,给药就吃,铁链锁上双脚也没有反应,被拴在屋子里不准出去也不吵闹,即便是痛的死去活来也只是压抑着呜咽,那个时候,苏岩还以为她是被药性哑了嗓子。看着一个水灵灵的孩子变成空洞破败的娃娃,苏岩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也许,只是麻木。
然而今天,她竟然又开口说话了。
“丫头,你哪里来的自信我不会杀你?嗯?或者,你以为那个人会来救你?不会的,丫头。你这么维护他,他也不会为了你而放弃自己的性命的。丫头还是这么傻……”
苏岩似乎认定了有人闯入了炼狱谷,并和桃蹊有了接触。不然呢?怎么解释丑丫头突然之间的转变?短短的三个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可以把一个瘦弱的孩子锻炼到那样的强悍,甚至可以杀了比自己大那么多的一个成年人……这个人,太危险!绝对不能让这样的变数存在于炼狱谷里!这里,是他苏岩的地盘!
“没有,我没有维护任何人。”桃蹊这时已经平静了下来,虽然苏岩落在她脚脖上的手掌缓缓的上升至膝盖,厚厚的硬茧磨蹭的她想要抽回腿,却不敢妄动:“炼狱谷里每一寸土地你了如指掌,有人的话怎么可能瞒得过你。”
“呵!不得不说丫头你说的很对!”苏岩低声一笑,下一秒却蓦然收敛了笑意,手指收紧,桃蹊浑身一僵冷汗冒了出来:“那么,说说看,一个从三岁就呆在这里没有接触过任何外人的丫头,怎么突然之间识字懂医、会下厨、还有身手不错……嗯?”
“呜……”咔嚓一声脆响,桃蹊闷哼一声,腿,断了吧?桃蹊喘息着,感受到苏岩的手挪到了另一只膝盖上,桃蹊的腿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从骨缝里冒出的丝丝寒气让她战栗:“丫头,你太让人放心不下了……当然,如你所想,我不会杀你……其实就算你不动手,翠儿也走不出迷雾林……”看着桃蹊闪过一丝惊讶的眼神,苏岩感到一阵成就感,那双空洞的眸子终于有了别样的情绪了?
“怎么?很惊讶?人呐,就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是么?”苏岩说着,手下毫不留情的用力,咔嚓一声脆响,桃蹊十指泛白扯破了身下的被褥,巨大的疼痛让桃蹊的脸色苍白如纸:“这样我就放心了。啊……忘记了,小猫的利爪也该修一修。”说完,一掌印上桃蹊的腹部,灼热的痛感让桃蹊蜷缩起身子,却因为双腿已断不敢乱动,咬着牙忍着。
苏岩站起身来,看着强忍着即便是习武之人也忍耐不住的痛楚,一声也不吭的桃蹊,摩挲着手指,低垂下的眼帘半掩住眸底晦涩难懂的神情,凉凉的说道:“啊,丫头还小,不明白刚才那一掌有什么后果吧?我来告诉你……”说着,苏岩弯下腰,在桃蹊的耳边轻轻的说了句话,随即抬起身子紧紧的锁定桃蹊的表情,随即满脸的失望,不满的冷哼一声:“不准接回去!如果让我发现你把骨头接了回去,我会再打断它!”
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了。桃蹊长久长久的浅浅呼吸,渐渐适应了疼痛,脸色却依然惨白。侧过脸看了眼窗外栽种的银桂树,浅白,乳白,或者微微有些泛黄的花朵盛开着,风一摇,缓缓洒落,带着一丝甜香气,这样的风景,她怕是看不到了吧,还有屋前的那片曼珠沙华……
断骨不接,时间一长顺势而长,她的这双腿,怕是就要废了,而那腹部的一掌……哼,想要看我惊慌失措?对不起,这种感情早八百年就没有了。何况,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其他的……谁在意?
桃蹊皱着眉,如果她的腿断了,那么这一辈子她也别想再脱离苏岩的掌控……这样,她还不如死了!桃蹊忍着痛,双手撑着床缓缓的坐起身来,伸出手去捏上膝盖,剧烈的疼痛让桃蹊皱了皱眉苍白了脸,却也松了口气,只是错位而已。只要接回去,立刻就能下地行走……只是……看了眼紧闭的门扉,桃蹊是的视线落回骨瘦如柴的双腿上,苍白,血管脉络清晰可见,这几个月来的锻炼,稍微让这双腿不是太过难看。或许,她可以偷偷的接回来……
苏岩回到自己的屋内,简单的,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一架屏风将内外室分开,挡住了床。苏岩在唯一的凳子上坐下,桌上的茶水早就凉了,苏岩不适的蹙了下眉头,随即为自己的反应自嘲一笑,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开始习惯了时刻有热茶的生活了?丑丫头……南雅歌,她对自己的影响,过深了。果然是自己太放纵了,放纵了那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也太过于放纵自己了……
从那天起,苏岩不再追问桃蹊的转变是因为什么,也不再与桃蹊说话,没了桃蹊料理三餐,两人开始回复到了苏岩以前的生活,即便桃蹊厌恶着带着药味,甚至不能称之为饭的食物,但是为了生存却不能不吃。除此之外,桃蹊开始了厌恶不已的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的生活,每日里还要被苏岩不定时放血。
桃蹊可以看得出,苏岩在研究一种药,而这药里,自己的血液竟然是主要成分。这就是苏岩不能杀自己的原因了吧……如果成功了呢?桃蹊微微眯起眼睛,平静的脸上不显露一丝情绪波动,如果成功了自己就没了价值,或许,苏岩就不愿意费心的养着自己这样的一个废人了!
炼狱谷里药材很多,但并不是说就齐全了。而这次的药,似乎很难。从苏岩不分日夜的忙碌来看就明白了。再一次又一次失败后,苏岩终于确定了药方,而后,开始了不定期出谷,三五天,一个星期,半个月,最长的一次,竟有两个月之久,每次回来,都会拿回一些稀有的药材。
这样的日子对桃蹊来说,是有利的。虽然苏岩从来不会想到他离开那么久桃蹊却没有饿死,甚至于应该躺在床上的桃蹊竟然没有臭不可闻,没有张褥疮,甚至浑身清爽这么多的可疑之处,心神全部被这次的研究占用的苏岩全然没有怀疑。
而桃蹊,就在苏岩这种专注于研究的情形下,接回腿骨,在苏岩看不到的时候努力锻炼身体,并在苏岩回来之后装作瘫痪的躺在床上,而苏岩,却是一次也没有怀疑过。
只要桃蹊可以供给血液,其他的,他没有空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