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郡公府正门,往西走两条街,米子巷上,临着大街,有一栋三层高的木结构塔楼,门前卧了两头石狮子,便是那太医署所在。
前朝时,那本是一座药王庙,里面供奉了伏羲、神农、皇帝三位的塑像,庙后正临了司空王仁重府邸的花园子,环境雅致,绿荫成林,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
唐皇李渊进了长安城后,太常寺就指了那座药王庙与那花园子给太医署,当作日常办公的场所。
如今这太医署,正门朝南开,要从那三层高的药王庙正堂进,绕过伏羲、神农、皇帝三位的塑像,出后门,进那花园子,才是办公之所。
诸位大人们,日日从先贤神像下路过,都要行礼进香,麻烦非常,不进香行礼,又都觉得全身别扭,于是在花园子西侧开了耳门,平素里自家进出方便。
洛湘带了家将,抄了家伙,直奔太医署,就在那正门“药王庙”前下马。
“你们一会谁都不能动,听到没?”洛湘大声吩咐身边的家将,“我可以砸东西、可以打人,但你们不能动,听到没!就算来了金吾卫,把我按下,你们也定不能出手动一下!”
“大公子,”洛小九苦着一张脸,“那你带我们来干什么啊?让我们来看热闹不成?”
“父母亲都不在了,但他们还不敢动我一下!你们就不同了,我怕他们会对你们下黑手。”洛湘轻叹了一声,想起父母亲,心中忍不住又难过起来,大声道,“要你们来,就是给我壮胆!一会你们守着那东西南北大小门,让他们一个都遛不出去!”
“得!大公子,那您可小心,您要是受一点伤,我们可是对不起老爷夫人啊!”众家将们,都知道眼前这位大公子,素有城府,决不是那莽撞人,纷纷大声道听命。
洛湘将腰中宝剑递给洛平,接过洛平手中的长枪,“那宝剑,是陛下赠给父亲,你拿着,我砸医馆,还是用大家伙的好。”
洛湘大步走进太医署,一步跨过门槛,一抬头,看到三尊神像,就是一愣,自己也是第一次来这太医署,没料到一进门,就先遇到香案、神像。
洛湘看着那神像,愣了片刻,还是恭恭敬敬的点了三炷香,又拜了三拜,言,“神明莫怪,不是小子唐突,是你们那不屑弟子们,醉心功利,忘记了救死扶伤的本分,活该有此报应!”
身后家将们,都是不解的看着自家大公子,砸医官,为何还先要给医家祖师上香,庙中不敢随便乱说话,是以也没一人吭声,都静静的看着洛湘祭拜药王祖师。
只有那洛小九的一脸的猴急模样,轻声问身旁的师父洛平,“这仨是谁啊?”被洛平狠狠的在自己头上敲了一下,吐了吐舌头,不敢言语了。
洛湘大步走进庙后的花园,就有那医师瞧见这伙气势汹汹的人,来者不善,慌忙跑来询问来意,又见洛湘一身绯色官袍,忙客客气气的把洛湘迎进正堂,招呼左右上茶。
那正堂上,悬挂了一副扁鹊的画像,上书“悬壶济世”。
洛湘只斜着脸,瞥了一眼,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堂之上,对身边诸位家将道,“你们去吧,守住这院里各个门洞,狗洞都要守好,只许进,不许出。”
众人答了声“喏”,四下散去。
那正陪着笑脸站在洛湘身旁的医师,脸上一下便变了色,“大人,这是为何啊!”
“叫你们太医令、太医丞、医监、医正、博士,全给我滚出来,我身子不舒服,来给我瞧瞧,看是否是患了什么病症!”
那医师本还踌躇不动,在洛湘身前支吾不清的想说什么。洛湘将手中长枪在堂上猛然一砸,骇得那医师,连连点头,转身就跑。
洛平双手捧了宝剑,阴沉着一脸,站在洛湘身旁,看着那医师的惊惶模样,都不禁脸上肌肉一抽,差点笑了出来。
不一会,便有三人匆匆跑来,俱都是穿了青黑色官袍,带了乌纱帽,有一人带着麻布手套,官袍外面,还罩了件白麻裙子,想是正在制药。
三人都是一把年纪了,进门时俱是一脸的怒气,彷佛要寻那闹事之人晦气,再看到洛湘一身绯色官袍,大马金刀的坐在扁鹊画像之下,身旁还有一武将打扮的人,手捧一把宝剑,都是一惊,迈着小步子,小跑进来,就是躬身一拜。
“下官太医署太医令闵昌,偕医监孟炳坤、医正闫子达,拜见大人。”
洛湘身着绯袍,起码也是正五品的大官,几个太医署的小官,不过正八品的闲职,五品大员轻易就能压得这几个小医官抬不起头。
洛湘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弯着腰,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老头。那太医令闵昌,胡子都花白了,想是如自己叔爷一般的年纪,说话却是中气十足,可见日子过得滋润,又知养生保健。
闵昌弯着腰,低着头,偷偷拿眼去看,眼前这位年轻的过分的大人,京中高官无数,但是如此年轻身着绯袍的,印象中却只寥寥数人,都乃皇室宗亲、功臣良将之后,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又是谁家公子。
“大人……”那闵昌见眼前这位小大人,迟迟不语,看着自己出神,自己一把年纪,腰都快弯折了,轻轻唤道。
“奥,”洛湘恍然回神的应了一声,指着闵昌老儿问道,“太医令不是有两人么,怎么来了你一个?”
“孝恭老弟,带了按摩博士,去太常寺给少卿薛乐大人的老母亲,治腰疼病去了。”闵昌抬头道。
“他何时回来?”洛湘看了看面前躬着身的三人,也不让三人落座。
“兴许一会便归,兴许要到傍晚才归。”
洛湘“哼”了一声,知是这闵昌老儿敷衍自己,也不生气,道,“我昨日大约是睡落枕了,肩膀脖子这,疼的厉害,来找你们瞧瞧。”
那闵昌唯恐这位小大人是来挑事的,此时听洛湘提到看病,才松了口气,立刻就挺直了腰板,道,“子达医术精湛,推拿按摩更是圣手,让子达给大人看看可好?”
“你们是医生,你们看着办。”
那闫子达听闵昌将自己推了出去,意味深长的看了闵昌了一眼,也不多话,忙脱了脏兮兮的手套,又双手在一起搓了搓,才上前为洛湘看病。
那闫子达四五十岁的年纪,乃是确有本事,家学渊源,前朝时便在太医署供职,伺候了无数达官贵人,人情世故老辣,一眼便看出眼前这位小祖宗,是来者不善,是故上前也不问诊,只是轻重缓急的捏大着洛湘方才所说疼痛的肩膀、颈部,也不去触洛湘那霉头。
“不知大人,这为何身穿缟素?”那闵昌在一旁端茶递水,轻声与洛湘攀谈。
“自然是家中死了人。”洛湘闭着眼坐在椅子上,让闫子达给推拿按摩肩膀,轻飘飘的回答道。
“不知是……”
“父母都不在了。”
那闵昌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顷刻间就知道了眼前这位小祖宗是何人,当即闭嘴,不敢再言。
洛湘则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那站在自己身前,眼睛骨碌碌乱转的太医令,“你如今知道我是谁了?”
“方才不知是洛小公爷……”那闵昌忙又弯下腰,低着头不敢直视洛湘,“下官这便派人去招孝恭老弟回来。”说罢,转身便想往堂外跑。
“你不是说他会回来的么?那咱们等着他便是,你别去了。”洛湘也不再看那老奸巨猾的太医令闵昌,指着那个头上一直冒汗的医监孟炳坤言,“去把太医署内,所有有品衔的官员都召来,就说我要见见他们、谢谢他们。”
那孟炳坤连连点头称是,转身便往大堂外跑。
“一刻钟内,你回不来,我带人马,去你家中寻你。”洛湘看了那有走出大趟便要撒腿跑掉迹象的孟炳坤一眼,高声喊道。
大堂外,门廊下,那孟炳坤身形一凝,慌忙又转身,弯着腰道,“片刻就回来,片刻就回来。”
……
只片刻,大堂上就挤满了十几个老医官,各个低着头、弯着腰,站在那太医令闵昌的身后,也不抬头,也不言语。
那孟炳坤火急火燎的跑回来,道,“洛小公爷,太医署如今在的,九品以上有品衔的都在堂内了。”
“好。”洛湘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抽出身旁洛方手捧的宝剑!宝剑当啷出鞘,寒光逼人,在堂外的阳光下,反射出点点熠熠光辉,耀的那站在洛湘身前的闵昌,连退了两步。
闵昌心里有鬼。而且此时,他是真怕眼前这位小公爷,会一剑杀了自己。洛公爷待人谦和,做事中规中矩,有火气也寻不着自己一个小小太医令。但眼前这小公爷,听闻前日忽然回来,进城时,在城门口大发神威,打了十几个金吾卫……
“这是缺月剑,陛下赐给家父的。我今天来,就是来找茬的,谁不老实,我立刻砍了他!”洛湘一抖手中长剑,直指眼前的闵昌。
堂上诸人无一人敢抬头看一眼那宝剑寒锋。
“家父病时,太医署可知道?”
“不知,真的不知啊!小公爷。”那闵昌一脸的哭丧像,还未说完,洛湘一剑斩在身旁案几上,寒光过,那案几连同上面的瓷瓶,一下裂成两半,摔在地上“哗哗啦啦”作响。
那闵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身后一众官员,更是跪下了一片。
“闵昌不知,知的出来说话!都不说的话,我就把你们全捆成粽子,扔在这里,然后一把火烧了太医署!”洛湘寒声道,“莫要以为你们都是朝廷命官,当今陛下,是我亲娘舅,我先烧死你们,且看陛下会不会让我偿命!”
当即就有一人吓得屁滚尿流的爬了出来,“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你是何人?”洛湘眯着眼,问道。
“医丞薛乐。”
“那你说,你都知道什么。”
“九月初八,那日洛公爷下朝后,站在太极殿上良久,受了风寒。李公公吩咐下来,让太医署给洛公爷开方熬药。可巧那日,医正大人都去了城外营中,署中哪有人敢给公爷乱下方子!待到傍晚,李大人回来,我去问李大人,如何办,是不是先让医博士去公爷府上看看,李大人说,公爷今日在殿上指着陛下鼻子大骂,如今避都避不及,还去他府上做什么……”
“李大人是那位?”洛湘厉声打断那薛乐的话,听着父亲当日所遇,洛湘只觉得自己手脚都冰凉了,恨不得一剑杀了眼前这些小人,声音都颤抖了。
“就是太医令李孝恭大人。”那薛乐慌忙道,半晌,见洛湘不再说话,才又缓缓道,“九月廿二,十月初七,公爷府上老管家洛方来了数次,请人回去给公爷看病,李大人不在,闵大人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让小人说他,有事出去了。十月十六,长公主殿下亲自来了次,太医署里,早听说殿下要来,都躲了出去……”
洛湘再次闭上眼睛,默然不语,心中哀伤,又忍不住想起父母亲。
父亲一生为人谦和,定不愿以官压人,才遭这些小小太医署的势力小人躲开,母亲身为长公主,竟也碰了冷丁子,想来定是误以为是陛下授意,才心寒非常,以至父亲西去后,寻了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