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碎碟子的是双瑞,因为帮着尤嫂子收拾残羹,手上沾了油,一不小心就滑了一个碟子出去。尤嫂子见他没事,在一旁打趣他,还说打碎的那个碟子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弄得双瑞一时下不来台,红着脸站在一边。
阮馨跟着巧儿在一旁干笑了两声,苏弘文却走过来,对着志阳拱了拱手,道:“在下苏弘文,此趟也是去长安,看来明日可以一起出发。”
志阳看了眼阮馨,让阮馨莫名其妙,为何苏弘文朝他打招呼他要看向她。
“在下郑志阳,跟姒儿是同乡。”志阳突然沉稳起来,同苏弘文一样拱了拱手。
不多时收拾完毕,巧儿和阮馨回了东屋,学着巧儿的样子,阮馨从盆架子边上的铜盒子里取了点粉红色的粉末,洗了把脸。两人躺在不大的床上,放下了纱帐,宛然一个单独的空间。
阮馨侧身躺着,本已经颇为疲累的身子沾着枕头就会睡着,可只是累,没有了半点睡意。
明日真的要让志阳一起上路吗?他去长安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他不过是留了封信便私自跑了出来,不知道村长在看了信之后会作何反应?是勃然大怒,还是会看出些端倪来?会不会派人来寻他呢?
看来志阳对刘姒儿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除了丝毫不怀疑她的身份之外,居然还打算背井离乡和她一起去长安。他的心里是如何的盘算,怎么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呢?是想因为到了长安,她人生地不熟,到时和志阳至少是个同乡,多少的照应必定会培养出感情来,所以才这样孤注一掷?他就那么的喜欢刘姒儿?
相比志阳的草率莽撞和不计后果,苏弘文给人的感觉就十足的成熟稳重起来。
心思缜密,处事周全,也懂得审视夺度,知道孰重孰轻。也许就是因为在大家族的背景下才会成长得这样快,又再外面走南闯北,锻炼了不少。这样看来,让一直躲避在村长爷爷庇护下的志阳到长安闯荡闯荡也是有好处的。
不过阮馨毕竟不是真的刘姒儿,她也没有任何权利来帮志阳下这个决定。可是就让志阳这样一意孤行似乎也不是办法。
看来还得和他好好谈谈。
阮馨又翻了个身,看到平平整整躺在身边的巧儿,拂去了她脸颊边上的碎发。
眼前这个女孩子,就和很多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一样,喜欢漂亮,喜欢盒盒罐罐,喜欢在没人的时候打扮自己,却在外人面前打扮得毫无姿色。
夜晚就是她最好的朋友,借着烛光,精心的为自己描一个眉,挽一个髻,只对着铜镜顾影自赏,却也是最开心的。在属于自己的小房间里,换上最舍不得穿的衣裳,插上最珍贵的两支钗,拂一拂水袖,给自己跳个最妩媚的舞。
阮馨还记得曾经裹着毛巾被和表妹一起学白娘子的扮相呢,换上老妈的长连衣裙,弄出拖摆来,再披上毛巾被弄成宽袖,然后一边唱一边玩,等老妈回来了,就是一通唠唠叨叨的陈词滥调的数落。
谁在乎呢,只要玩得高兴就行了。
阮馨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抹胸,想到自己来到了唐朝这个服饰最美,在古代最为繁荣昌盛的年代,多少还是欣慰的。
而这边,双瑞伴着苏弘文睡在正屋的里间,而郑志阳就睡在了外面的大炕上。尤嫂子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回到西屋和衣而睡。尤喜贵半梦半醒,嘱咐尤嫂子,“明天给三公子再带些个肉,双瑞拿的那一点太少了,拎回去也打咱们脸不是。”尤嫂子一一应了,吹灯而眠。
双瑞躺在苏弘文的外侧,侧过身小声问道:“爷?你是不是对阮姑娘……”
“睡觉!”
苏弘文咕哝一声,翻过身去。
长夜漫漫,苏弘文突然觉得怅然若失起来,似乎每一次快到长安都是如此,只是这一次,凭空的又多了些什么出来。
隔天阮馨醒的很晚,睁开眼睛外面早就天光大亮。
等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尤喜贵竟然牵了辆平板马车出来等在门口。志阳坐在马车一边,朝着阮馨挥手,阮馨张了张嘴,回身看着尤嫂子,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好麻烦你们呢,我和志阳走路去就行了。”
尤嫂子忙摆手,“不碍事,他正好也是要是去长安的,不过提早几天,顺带着稍稍你们。”
“嫂子你骗我,你们是看庄子的人,若说是去长安主家,苏公子这刚刚来过你们根本没必要去。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和志阳在您这里打扰了一晚上已经很过意不去,还是不要让我……”
没等阮馨说完,尤嫂子拉着她的手往马车那走,嚯的撩开马车上的一块麻布,下面竟然卧着两只小羊羔,此刻见了光,咩咩的叫唤着。不过脚上都绑了绳子,它们动弹不得,都只能卧着。
“城里有饭庄专门收羊羔的,一只能换2两银子,也正好给我们带些日用品回来。”
见尤嫂子这样说,阮馨不好再拒绝,朝着掌车的尤喜贵笑了笑,“那就谢谢尤大哥了。”
尤喜贵抽着旱烟,摆了摆手,“不当什么,快上来吧,咱们赶车,天黑之前准能到。”说着,拉了阮馨一把,让她坐到车上来。
这时双瑞牵了两匹马从房后绕过来,苏弘文走在前面,脸色看上去很疲惫,好像昨夜并没有睡好。阮馨朝他点了下头,他看了眼车上的羊羔,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尤嫂子瞧见了,顶了下尤喜贵的胳膊,然后讪讪的笑道:“三公子别误会,这是我们自己养的,不是公中的。”
阮馨这时才明白过来,有些不安的看着苏弘文,他只是略低着头,舔了舔嘴唇,说道:“走吧,再晚启程怕天黑钱就到不了了。”说完,已经牵着马走到了头里,扫了眼坐在另一边的志阳,然后朝着阮馨浅笑着点了下头。
阮馨只觉得,他的笑容好像很生分,跟昨天下马相邀上路和在尤家相遇时有了很大区别。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到了长安大家也会各走一边,能不能再见还是后话,如今生分了,也是好事。
尤喜贵和尤嫂子对视了一眼,然后整了整东西,便起了程。
巧儿包了一包干粮和两个水袋出来,阮馨和她辞别,车子驶了起来,阮馨才朝她挥挥手,指了指头发。巧儿不明所以,顺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惊讶的取下两只细钿来,一时眼泪婆娑。
“阮姐姐,有时间一定要过来看我啊!”巧儿喊着,将两只细钿紧紧的抱在怀里。
阮馨用力点点头,一时间鼻子也酸了起来。志阳侧过身来,小声说道:“那两只钿可是你娘特意为你打的,这样送人不太好吧。”
他的话阮馨听着很别扭,不过他也没有坏心,随即就挤了笑出来,“没事,我戴着也是无用,巧儿没什么首饰,给她戴也合适。”志阳耸耸肩,然后看着一路好景色。
阮馨也放眼望去,越是离长安近,大片大片的庄稼也就跟着多起来。不再是无趣的树林,取而代之的是整片望不到边际的油菜花,是一整片随风摆动的麦穗,还有随处可见的羊群牛群。尤喜贵因为在庄子上呆了多年,碰到认识的人还会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打声招呼,使得这趟旅途不再沉闷无趣。
苏弘文和双瑞行在前面,慢悠悠的跟着马车保持固定的距离行进,偶尔回过头来瞧瞧,却也是面无表情。
相对于苏弘文的沉默,阮馨看着景色却兴奋异常。
不仅有城市见不到的乡野风景,还有两只萌得要死的小羊羔不停的叫唤。尤喜贵每见了庄子上认识的人,都好兴致的跟他们讲那人的趣事,说得有声有色,志阳和阮馨都乐得前仰后合。
微风徐徐,稻花香香,阮馨视线开阔,心情也好得没边。
对于志阳不管怎样劝说仍然一意孤行要陪着去长安,阮馨现在也释怀了,管他的呢,又不是她逼他的,全是他自愿。再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一个快要20岁的男儿也该出去闯闯,再说长安距离村子也没有多远,他守着长安这样好的有利条件,多锻炼锻炼再回乡,是绝对没有坏处的。
晌午的时候大家分吃了阮馨剩下的包子,因为是凉的,没有什么吃头,不过至少比巧儿拿来的干饼子要好下咽得多。
大家正吃着,双瑞跑过来,神秘兮兮的要和阮馨说话。阮馨看了看苏弘文,没想到他却将头偏了过去。所以赌气似的跟着双瑞到了一边。
“我们爷要麻烦姑娘个事,”双瑞说着,张开手掌,露出一个银锭子来,“麻烦姑娘一会悄悄的塞到尤大哥的包袱里。这是我们爷的一点心意,直接给他怕他不收,所以请姑娘代劳。”
阮馨看着那个银锭子眨眨眼,不禁笑道:“你们爷真是个有心的人。”
双瑞就感叹,“姑娘是不知道,尤大哥去卖羊,换来的钱再去买细米,却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等年底给府里交粮的时候凑数。这些年年景不是特别好,庄子上根本产不出这么多粮食来,可是府里才不管这些,还要求着每年要多上缴一些上来,可不是苦了这些庄子上的人。我们爷看不下去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是见一个帮一个,拿自己的体己钱往里面补。”
阮馨不想议论别人家事,但是苏弘文的这种做法确实让人敬佩。想到他的为人,想到他为了保自己娘亲一个舒服的环境远走他乡,阮馨当下拿过了那个银锭子,坚定的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一定将此事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