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忠三人赶着驴车进了窄小的土洞城门,陈东韩虎早被眼前所见惊呆,他二人自小生在村中长在村中,哪里见过这样的高墙,这么多的行人,还有那交错盘横的街道以及街道两边星罗密布的房屋?
这就是弈泉?俩人被日头打磨了七日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韩忠赶着骡车慢慢前行,来到镇中一座叫三日昇的客栈前。
这客栈有三层,坐落在弈泉最为繁华的街段,客栈前行人如梭,韩忠将骡车停下便有小二上来接迎。
“客官,您是住店呢还是打尖?”小二说着便接过韩忠手中的缰绳。
“吃些酒食便走,不住店。我车上的东西可要看管好了。”韩忠是个嗜酒如命的性子,早在前两日就没了酒,进了城第一件事便是寻酒。这三日昇是弈泉最大的客栈,他们三人自是住不起三日昇这样的客栈,但韩忠可不想错过了三日昇的好酒,那酒他可是一年才能喝上一次,这回进镇怎能不喝个痛快。
虽已是午后,但客栈大堂中还是顾客不少。三人寻了张桌子坐下,那小二见韩忠乡人打扮又带了两个孩童,自然也没了热忱。
见韩忠只是要了一坛酒和几个馒头,而自己从包中拿出了村里腌制的肉脯,小二更是没了好脸色,将酒坛重重往桌上一放。韩忠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打开酒坛,也不用碗盏,端起酒坛牛饮起来。
陈东韩虎二人却坐不住,什么都稀罕,一进客栈便四下打量。看到客栈中五行八座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人锦罗绸缎,有人粗布麻衣,楼上的雅间旁更是有两个妖媚的异族女子卖弄风骚。两人瞪大了眼睛,这样的情形他们何时见过?真是土包子进了城,见啥稀罕啥。
桌上的馒头肉脯一扫而光,韩忠一坛酒下肚,长舒口浊气,满意地打了个酒嗝,便要结账。
此时楼上雅间下来一行四人。
这四人一出现便引起了陈东和韩虎的注意,因为其中两个人实在是高大。自己的忠叔身高七尺,已是伟健男儿,而他俩所见这两人更是身高两米开外,虎背熊腰壮硕异常。这两人长相也颇是怪异,头梳辫髻,耳悬银环。他们的装束也与他人不同,天气寒冷他们竟然只穿了小皮坎,露出粗壮的臂膀;而另外一人则风姿飒爽,星眉剑目、面白无须,身着紫锦劲衣、腰悬一柄长剑,被那两人簇在中间。他三十许年纪,身旁还跟着个与陈东年纪相仿的少年,那少年也是玉雕粉琢一般,一身白锦提花长袍倒也透出少许英气。
四人走下楼,早有掌柜的躬身迎了上去:“王师兄可饮好?”
那俊朗的中年人傲然的点点头,眼睛却并不向那掌柜瞧去。
此时韩忠正要结账,他所带的银钱同那装着七星杯的紫檀木盒都装在包裹里,他解开包裹取钱,正露出了那精致的紫檀木盒子。
这情形正落在了楼上下来的几人眼中,那三十许的俊朗中年人看到这精美的木盒眼中精光一闪。
那为首的一个高大汉看到这情形,再看韩忠一身乡人打扮,他笑道:“待我将它取来赠与尊主。”他朝另外一个高大汉使了个眼色,那高汉冷笑一声,便走了下来。
韩忠正从包裹内掏银钱,不妨身后有人袭来。那人一把拽住他的衣背,竟然将韩忠二百余斤的身子单手提了起来。
“你个贼厮!我家主上的东西也敢偷?”那人大吼一声将韩忠举过头顶,然后将他包袱一般摔在地上。
韩忠被这一摔骨头都散了架,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高大汉就一脚踏在了他的胸口之上。只听到胸骨碎裂之声,然后韩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那人冷笑一声,提起桌上的包裹就走。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店内的众客官直到那高大汉走了才得知这边发生的事。但只是人人翘首、却无人敢来问津。
陈东韩虎人两个一转眼就见到刚才还大口喝酒的韩忠已躺在地上,口中鲜血大口大口地吐出,两个人扑在韩忠跟前,哭的昏天暗地。韩忠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活不成了。
韩虎红着双眼,看着那正要走出门去的两个高大汉,大叫着冲了上去,抱住那后边汉子的腿就咬了下去。那汉子被咬,恼怒交加抬起手就要一口毙了韩虎,前边那个壮汉却阻止了他,笑道:“倒是个好牙口,长的也壮实,能卖的上好价钱。”他这一说,身后那壮汉只得提起韩虎,大步出门。
身后陈东看到韩虎被抓,就要上去救他,他身旁的店小二却从后边抱住他,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道:“不要命了!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高蛮!”
陈东只是拼命地挣扎,但身后的小二将他死死抱住,将他的嘴巴捂得严实。眼见着韩虎大叫着被提出门去,眼前的韩忠早已身亡,陈东的眼泪便簌簌落下。
直到那两个高蛮走得远了,那小二才松开陈东,骂声:“真是晦气。”
这时掌柜也走了过来,看到地上已经死了的韩忠,骂那小二道:“干看个什么?真是多管闲事,赶快抬出去扔了!”
陈东一把拽住那掌柜,跪在地上哭求道:“掌柜的行行好,将我叔叔安葬了吧,我们远来投亲,怎好让他死在异乡,却又曝尸荒野?”
“安葬?你们连酒钱都没付,还要我安葬他?”掌柜的厌恶地瞪了陈东一眼“要不是老子好心,你这条小命也没了。现在还要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
“我们还有架骡车,抵作我叔叔的殓葬费用,只求掌柜的好心。”陈东再求道,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有能力葬了韩忠?只能求助于他人。
“骡车正好抵了酒钱!”那掌柜冷哼一声。
“还有两尊犸牙,全都让与掌柜的,掌柜的行行好,就葬了我叔叔吧。”陈东明知道一架骡车不知抵得上他多少坛好酒,但现在有求于人也只得忍气吞声。
“有个屁的犸牙!只有骡车。好你个小泼皮,年纪不大却会胡搅蛮缠。若再不走就将你的腿打折!”掌柜一把推开陈东。
陈东脸上惊怒交加,他们进来吃饭时那两尊猛牙就在骡车上,还嘱咐小二照看好了。他望向小二,只见小二转过脸去不看他,心里已经明白,这两尊犸牙也被这黑心掌柜给吞没了。
那小二看欢欢喜喜进来的三人一眨眼便只剩下这个伶仃孩童,终是不忍对陈东道:“莫再哭了,出了镇南前行三里,有个乱葬岗,那些客死异乡又无钱殓葬之人的尸骸都葬在那里,我予你草席一副,拖着你叔叔,去那里葬了吧,等你日后筹够了钱财,再将他尸骸转葬了便是。”
陈东抹去了双眼泪痕,脸上露出坚毅神色,只是声音中还在不断抽搐,他向小二道:“多谢这位大哥,只是小子想要问个明白,那两个杀了我叔叔的强徒姓甚名谁?”
小二看他脸上闪过的戾色,惊道:“咋啦?莫非你还想要报仇不成?莫说你是个孩童,便是如我等又能奈何?那两个乃是沙陀的高蛮。为首的那个是高蛮的奴隶贩子图都,那个将你叔杀了的是他的护卫头领俄日勒。这些高蛮贩子平日里就嚣张跋扈,更何况现在又攀上了六合门这高枝,更是无人敢惹。我看你啊,就罢了这报仇的念头吧。”
听到六合门,陈东心里一紧,他此行本就是来投六合门,想不到这六合门竟和杀死自己叔叔的高蛮为一伙,心里将六合门也连带着骂了进去,本来想着去投奔的念头也已作罢。他又问小二道:“不知他们抓了我那兄弟会怎样处置?”
“你倒不用担心他性命,听刚才那蛮头所言怕是要将他挂牌上市。这镇东头有人市,怕是那里能找得到你兄弟,但是你现在身无分文,想要救他怕是难,别再把自己搭进去,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还是早早将你叔叔葬了回乡去吧。”小二言罢和陈东二人抬着韩忠,出了客栈门,街上来往行人或是看这边一眼又匆匆走过无有一人问津。
小二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副破草席,对陈东道:“赶紧去将你叔叔埋了吧,莫要再回来,这弈泉镇上六合门便是天王老子,就连这酒店掌柜的也是六合门的外堂弟子,你没处说理的。还是埋了你叔叔回乡去吧。”
陈东拉着放着韩忠尸身的草垫,一步步向镇南走去。韩忠歪着头,鲜血从嘴里不断溢出,地上拖出长长的血道。街两边过往行人不时有人指指点点,但大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躲开老远。
此时已是迟暮,阳光照在陈东瘦小的身躯上拖出长长的影子。陈东咬着牙,拖着肩头的草绳,那草绳粗糙,他的双手早已划破,他只是咬着牙,一步步地向镇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