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生火热
我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刚刚又跑了一阵，现下是饥肠辘辘，估摸着能吃下一头牛了，也便不再东挑西拣，在就近的街道旁一家面摊上坐下来。
“老板，来两碗阳春面，多加盐巴多加葱！”
“好嘞，马上就来。”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实汉子，人虽生的粗鄙了些，可那双手却是灵活的。煮面、配料、加烫、捞面……一个个看似简单实却杂乱的动作，被他一气呵成，俨然有了一种武学至高境界“无招胜有招”的味道。
老板很快将面端到我面前来，见只有我一个人，笑问：“小姑娘，你一个人吃得下这么多？”
“吃得下，吃得下。”我笑着回答。若是平常，我会觉得这么问的人定然是看不起我的，可老板那一声小姑娘叫得我心花朵朵开，也便把他的话当是好意，权权收下了。
我扒了两口面，味道着实不算差，心里念叨着待会儿付账时多给几个钱做打赏。
“诶诶，你们听说了没？方才在醉月楼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你是说龙门少主跟红枼山庄上官少主争抢一个女人的事？”
“可不是吗！也不知那女人究竟是何来历，竟值得龙少主和上官少主两位争得面红耳赤。”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那女人可是剑神老人家府上的丫鬟！”
“这就怪不得了！想那剑神是怎般的传奇人物，他府上的人自也是有着过人之处的。”
……
这才多大的功夫啊，醉月楼上发生的事竟然已经传开了？
我略微转眸，斜眼瞧见那几个嚼舌根的汉子，端端坐在我左手边。
想是这江湖太平的久了，现今这班人都空虚得很，逮着什么事都能风传一阵。这醉月楼之事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消停不下来的。
我漠然的摇摇头，继续专心的吃面。
“能否同姑娘搭个桌？”有人问。
熟悉的声音令我惊喜的抬起头来。“八哥？！”
站在面前，一袭胜雪白衣，一把桃花折扇，一张桃花笑脸的绝色男子不正是我那八哥辛沉么。
在我们兄弟姊妹中长得最为俊美的就数我这八哥，天生一副风流相，现今都已经年过三十的人了，还是一副吊儿郎当四处打诨的小白脸形容。不过真要说起来，八个兄长里面，同我最亲近的也非他莫属。
“怎么？不愿意？”八哥咂着舌，故作一脸哀怨。“真真是见色忘兄的丫头啊！”
“得了吧，你那把戏在我这儿行不通。”我努嘴示意他坐下，又将旁边那碗没动过的阳春面推到他面前，“吃吧，算我的。”
八哥没动，一径的瞅着我发笑。
“你这是做什么？别又无端端给我惹些是非来。”年少时，我同我这八哥还是颇有些脾性相似的，可现在我已经懒得去惹是生非寻乐子了。
我这话八哥可不爱听了，唰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轻轻的摇啊摇晃啊晃，“我说小九啊，你这话可就说得没心没肺了吧。听说你一个人到扬州参加那龙少主的婚礼，我怕你太久没离开辛家堡被人拐了去，或是被人欺负了，大老远的丢下美人儿赶过来寻你，你倒好，不但不心存感激，还说出这般没良心的话。唉唉，真真叫人寒心啊！……”
“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成么？”我甚是无语。天知道他是过来看热闹，还是过来给我添乱的啊？瞧他先前笑的那副奸诈相，只怕是已经知道醉月楼那件八卦事了。
我不再理会八哥，径自吃起阳春面来。
过来半响，八哥突然问：“小九，你已经见过上官临渊了吧？”
我撇了撇嘴，依然不理他。我就说嘛，他哪会那么好心专程过来看我？
“那他有个私生子的事，相信你也已经知道了吧。其实之前我们大家都瞒着你，也是不想让你难堪。”
一向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八哥，难得会有严肃的时候。我甚是不解的抬起看向他。
“江湖上无人不知辛家堡的九姑娘是他上官临渊的未婚妻，可是你还没过门，他却先将私生子领回了家。为着这事，我和几个哥哥都为你叫屈，原是打算上红枼山庄为你讨个说法的，偏生爹娘不让，我们也只能作罢。”
八哥苦笑着，伸手过来拍抚我的头，眼神中很有些真诚与宠溺的味道。一时间，我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这些年，我只管一个人闲散着，也没顾忌过父母兄长的感受。真真是我疏忽了。
“这事发生的时候，又正巧赶上你那场大病。为了你的身体大家都决定瞒着你，因又想到你晚一天知道就晚一天受到伤害，这便一瞒就是八年之久。前些日子，听娘说你一个人离开辛家堡到扬州来参加龙少弦的婚礼，这本是好事，可偏生后来又听说上官临渊也来了，还带着那个私生子。我们怕你们见了面，事情揭穿了，你会受伤，所以……”
“所以你才巴巴的跑了来。没想到却还是晚了一步，我跟上官临渊已经见过面了。对吧，八哥？”我接过八哥的话替他说完。本来很想配合的挤出两滴眼泪，然后可怜巴巴的跟他倾诉委屈。可我又实在没那做戏的天赋。
八哥摁了摁眉心，蹙眉看我，“小九，你不会是太生气或者太伤心，所以变傻了吧？”
“噗！”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八哥，我为什么要生气？上官临渊是上官临渊，我是我，我又为什么要为他难过啊？”
“你们早有婚约在身，他却迟迟不娶你过门，还跟别的女人有了私生子。难道你不该生气或是难过？”八哥合上折扇，拿扇柄戳着自己的下巴，蹙紧了眉头瞅我。
我打小便不喜欢八哥蹙眉，在我心目中，八哥应该是永远笑着的面带微笑的风流人物，不该为任何人任何事而蹙眉，即便是为了我这个他最疼爱的唯一的妹妹也不行。便伸手抚平八哥的眉头，笑道：“上官临渊虽跟我有婚约，可是我比他大着两岁，且又比他高了一辈，娶我他已经是大大的吃了亏。现今他不过是领了个私生子进门，就算他娶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回去为他生下十个八个的孩子，那也是无妨的。我跟他不过是家族联姻，既无感情牵绊，又何来的生气和难过之说呢？再说了，小妹我又岂是那种毫无容人之量的人？”
听了我的辩说之词，八哥略微的宽了心，因又笑道：“那倒是。原来却是我们多虑了。”
打开折扇，勾起薄唇，桃花眼险微微的上挑。我那风流八哥又回来了。
吃过面，八哥陪着我在城里转悠了一圈，因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便一同回了我落脚的小客栈。
刚刚走进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便扑将过来将我抱住，“娘亲，阿念跟父亲等你半天了，你到哪里去了？你真的不要阿念了吗？”
天啊，别又来了！我哀嚎着，回眸瞪了一眼八哥那张玩味的笑脸。转回头却又对上上官临渊那张笑得异常温柔的俊脸。
“我和阿念一直在等你。”上官临渊微微开口，嗓音出奇的柔和，与初见时那声“弯弯”一样好听得让人酥到骨头里。
“呵呵，等我做什么？”我干笑着，突然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他。
最初他害我损失了好酒，怒他气他是自然的。后来因几次三番被他误认做他人，嫌他烦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可现今知道他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我是该继续怒他烦他，还是该稍稍对他和颜悦色些呢？
“阿念念叨着要娘亲，所以我就带他来找你。”上官临渊一径的看着我，目不转睛，仿若几千年没见到似的，眼中竟似有千山万水。
我心中隐隐生起一股怜惜，他是真的很爱那个叫弯弯的女子吧？只可惜，我不是弯弯。是的，我不是弯弯。因道：“上官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弯弯，只是小九。不信，你问八……八公子。是吧，八，公子。”
我扭头狠狠的瞪了八哥一眼，示意他好好给我说话。
上官临渊这才将目光移到我身旁的八哥身上。
八哥轻摇着折扇，微阖凤目，只管邪肆的笑着，默不作声。
“好久不见！”上官临渊微笑着跟八哥打了个招呼，收回视线，继续注视着我。
“嗯，好久不见。”
我听到八哥的回答，不由得惊诧的回头看他。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之前怎么没听他说？
我愤愤的伸手去掐八哥，却被他巧妙的用折扇挡了回来。
“弯弯……”上官临渊略微蹙眉，看看我，又看看八哥，眼神有些怪异。
“都说我不叫弯弯了！”我没来由一阵烦闷。
这时，八哥缓缓的说：“小九她确实不叫弯弯。”
“看吧看吧，……”我正想正名，上官临渊却敛神，插话进来，“他就是你未婚夫？”
嘎？我怔愣，一时之间实在不知他此话从何而来。回过头，八哥也是一脸的疑惑。
“辛沉，将弯弯让予我吧，我寻了她八年，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再从我身边溜走的。”
上官临渊沉着脸，神色坚毅，眼神笃定。
“等等，我没听明白。”八哥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儿，“你以为小九是我的未婚妻？你又觉得小九是弯弯？你还要我将小九让给你？那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面前的小九究竟是……”
“八哥！”我惊声喝止，冲八哥摇了摇头。上官临渊就是不知道我是辛颜，才会一直当着我的面口口声声的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这会儿若是给他知道，我就是那个他不想娶却又不得不娶的老女人，那还收得了场么？
“八哥？！”上官临渊蹙眉，疑惑的瞅着我。
“八哥，是八哥啊。八公子是我家主子的熟人，也是紫竹林的常客，因为八公子为人和善，我们也便不拘小节唤他一声八哥。这好像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吧？”我一派理所当然的说。
“是吗？”上官临渊略略挑了挑眉。
“小九，你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八哥俯下身在我耳边轻问，我也便扯了他的耳朵悄声回答：“先打发他去，回头再跟你细说。”
八哥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还跟我故作神秘的笑笑。
我们这一来一往的咬耳朵，想是刺激到某人了，只见那上官临渊上前一步，伸手来抓我，我略略的退后一步避开，随即躲到八哥身后。上官临渊再来拉我，我已揪着八哥的衣服故作娇弱状，轻呼：“八哥，救我！”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怒吼从门外传来。
转过头，只见龙少弦疾步跨进门来，恶狠狠的看了上官临渊，又用同样的眼神瞅着八哥，“原来是辛家堡八公子大驾光临。怎么，八公子也想跟龙某抢阿布？”
说着，又看了看我。
这回，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了。
我这厢头发都快愁白了，八哥偏偏还有兴致看热闹，回头附耳打趣道：“我说小九啊，大家都说我是辛家的风流人物，怎么你这风流债比我还多啊？”
这算哪门子的风流债啊？根本就是冤孽吧！
我偷偷的瞅了上官临渊一眼，一张脸阴晴不定。
再瞅瞅龙少弦，满目红光。
这般情形委实是我没有想到的。还以为我在醉月楼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没曾想他们竟当我在放屁，臭过就算。
“上官少主、龙少主，我不知道你们以前跟小九有什么过节，但见今保护她已是我辛沉义不容辞的责任，二位若有任何不满，大可冲着我辛某来，今天就算是划下道来，手底下见真章，我辛某也是奉陪的。”
我还在愁苦，八哥已经向前一步，向那二人下了战书。不过，我实在不能赞同他这做法。三个人里面，就数他白面体纤，飘逸过头、魁伟有缺。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不是他还有谁？更何况，听他那口气，堪堪还是想以一敌二的。
我靠上去，扯了扯他的衣服，他竟是没理我，一径的说道：“不过，这客栈实在不是动武的好地方，二位若无异议，我们就出了城，去那城东老林子过过招。”
我算是弄明白了，我这八哥压根儿就不是在维护我，而是给他自己找乐子来了。也不知他存的什么心。
心知八哥这人，一旦起了这念头就很难打消，也便颓然的拿了哀怨的目光去瞧上官临渊和龙少弦。本想着让他二人拒绝八哥的提议的，可他们偏偏在收到我眼中的讯息之后，反而坚定的点了头，跟着八哥走出客栈。
我的亲娘耶，他们真要动起手来，那还了得？
我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三两步追至门口，正要迈脚追出去，腿却被人抱住了。
我错愕的回眸，却见上官临渊的儿子正抱着我的腿，仰着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笑眯眯的望着我，粉嫩的小嘴轻轻开启，说：“娘亲，阿念饿了。”
对于这小孩儿，我委实有些无力。先时只当他认错人，否认便也是了。可现今知道他是上官临渊的儿子，而我迟早是要做他后母的，他再叫我娘亲，我便堪堪的受了，只无奈的摇摇头，领了他去吃饭。
吃过晚饭，阿念拽着我扯了些闲话，不多久便睡下了。
我从房里出来，站在客栈门口张望。
时值戌时，夜色愈浓。
从下午到这会儿，少说也两三个时辰了。莫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吧？
我心急如焚，却不知这般着急究竟是为了八哥，还是龙少弦，抑或是上官临渊？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夜色中走近。近了，才知是八哥。
见八哥安然无恙的回来，我在欣喜之余竟微微有丝失落。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八哥用折扇敲在我头上，而我竟也没有避开。
“其他人呢？”我又瞧了瞧墨黑的远处，确认再无人回来后，跟在八哥身后追问。
“一个回家了，一个受了重伤如今正躺在城东林子里。”八哥闲闲的说着，径自在桌边坐下，为自己到了杯冷茶。
我一把抢过他正待入口的茶，瞪着他，“八哥，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八哥抬眸似笑非笑的瞅着我，挑眉问：“你关心的是哪个？”
我一怔，心中顿生迷茫。三个人，照理我挂心的应该是八哥，可八哥已经回来了，我心里却还是有所牵挂。这是何故？
乘着我发愣，八哥轻易夺回茶杯，径自饮下，这才悠悠的说：“龙少弦回龙门去了，上官临渊受了重伤，眼下正躺在城东树林里……”
上官临渊受了重伤？
我拔腿冲出客栈，险些带翻了一旁的凳子。
我告诉自己，我之所以这样关心上官临渊，完全是出于道德良心的驱使。他是我的未婚夫，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管，而且，阿念还那么小，没有亲娘已经很可怜，如果再没有父亲，那就真是上天造孽了。
冲出客栈，我连连纵掠，不多久便来到城东树林。微愕，多年未练的轻功，竟丝毫没有退步。
我在林子里瞎摸瞎碰，也不知绕了多远，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心里不禁暗暗叫苦。
这林子虽不若残剑那紫竹林绵延十里，可好歹也有个二三里，又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一时之间要如何寻人啊？
面子事小，救命事大。
终于，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我冒着会丢辛家堡老脸的危险，扯开嗓子大声喊道：“上官临渊！你在哪里？上官临渊，回答我，你死了没有？上官临渊！”
我边喊边在林子里乱窜，喊了半天，嗓子都快冒烟了，于是开始懊悔，先前在客栈怎么就没把八哥手里那杯冷茶给顺便喝了呢。
就在我哦准备偃旗息鼓之际，一个人像是从地下冒出来般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你在找我？”
我堪堪收回劈出的手刀，深吸一口气，嗔怪道：“你是人是鬼啊？我喊了半天也不回应，这会儿倒是跟幽灵似的突然冒出来。吓死我，你偿命啊？”
“偿。”上官临渊的声音幽幽的传进我耳朵。
我一时间没想明白他在说啥，只是隐隐觉得他朝我走近了一步。
“临渊不识，姑娘竟是辛家堡辛颜辛九姑娘。”上官临渊的声音中晃荡着一抹跳跃的喜悦。
我只觉头脑一阵眩晕，他这姑娘二字叫出我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现在不是思量鸡皮疙瘩的时候，也不是计较他如何知道我身份的时候。
我大大的后退两步，重重扶额：“既然上官少主已经知道辛某的真正身份，那就请上官少主依照辈分，唤我一声姑姑。”
他似笑非笑的说：“阿念叫你娘亲，我却要唤你姑姑，小颜，这是什么道理？”
听着小颜二字，我又是一阵晕眩，鸡皮疙瘩开始自动自发的密密叠叠的往地上掉。
我清了半天嗓子，最后才哽着嗓子，挤出一句：“你比我还小着两岁，这小字怕是不妥吧？”
“颜儿？”
我又是一抖，险些就地栽倒。
“你还是叫我姑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