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夜公子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从幼年便是,他游遍天下,学识渊博,胸中丘壑乾坤可定,他却清心寡欲,避开尘世。
多少才俊年少轻狂走马兰台,他在轮椅上访遍青山名士,走遍天下。
相遇是天赐的美好。
十五岁,他只是想多看看这世间的美景,不早不晚遇到了他。极冰渊莲开深处,寒彻的天地间没有别人,方巾少年儒雅倜傥,比那天地还要莹白几分。
倾夜一眼看出这是个身患疾病的人,果然他很诚实的笑笑,清寒眸光飞雪落尽,无丝毫悲伤,我身有怪病,趁有生之年来看看这人间奇景,今年得看,来年便不可知了。又看过他温声道,你只是双腿不好,比我要幸运的多,这世间繁华如许,我是命薄,无法承受,你眼中看这世间尽是清漠却是不好的,你应该去好好医治你的腿,而不是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冻坏了它。
虽然他指责他自暴自弃的那一句不是很对,但依然让素来清淡无欲的倾夜微微动容。
倾夜道,一切都无定数,你的命也未必就薄。
那端方的少年望着他便笑了,相遇雪域冰封的天山里,一个温良如玉,一个端方清雅,似乎天魅风华相互交错,白衣相对同沐日月。
倾夜公子的朋友遍布天下,但总也不留恋到非要拜访促膝,或者有的也只有一面之缘,他似乎生来就静漠,不是留恋尘世的人。
十六岁,那是骊山天潭日月同辉的日子,他却又遇见了他,冰玉天地间,风雪落花繁,琉璃碗中的琼雪酒,相对而饮。
少年依然是方巾儒雅,杯酒后的他剔透中有几分清媚,果如你所言,一切不是定数,我还有今年。
倾夜道,也许还有明年,来日方长。
少年笑,平生三个心愿,去年今年已实现两个,但愿来年能实现最后一个。他将雪笺中第三个愿望埋入芳菲,对倾夜笑,也许你是我的贵人,能帮我实现。
十七岁,骊山三月雨罢,桃花肆意的洋洋洒洒,少年依然是方巾儒雅,躬身一拜,拜神医苏水,前辈不给天朝兰家人治病,晚辈是早就知道的,如今命在旦夕,只为让父母安心,所以来走一趟,不强求前辈改了规矩,望前辈相见。
莹莹繁华天地间,一袭轮椅清雅如常,落花时节又逢君,古人诚不欺我。
倾夜道,家师已出远门,我来接待你。
少年怔住,终于单薄如水翼的唇动了动,你是他的徒弟倾夜公子?他忽而像个孩子般皱着眉,我竟是犯傻了,绝艳惊才,气宇不凡,早在第一次便该猜到。
只是——这些年她身居九重宫阙,竟不知这位谪仙竟有腿疾。
继而又笑了,我是扶梨,公子当真是我的命中贵人,可以实现我的第三个愿望了。
他记得,那第三个愿望,是那个天下第一聪明的人促膝长谈,琴棋书画,对弈吹笙,了却君王天下事,却谈江湖逍遥。
倾夜道,我虽从小跟家师游历天下,却对朝政之事最是无兴致,所以我并不知晓你是哪位皇子,但家师说过他不治兰家人,他却不会禁锢他的徒弟,所以你若不嫌弃,我可以尽力一试。
扶梨却不许倾夜给她诊脉治病,果真在实现她的第三个愿望,琴棋书画,谈天论道,竟是琴瑟相和,倾盖如故般的契合,而在扶梨指点江山天下苍生之时,倾夜只是静静听着,他才发现他们的不同在于一个太入世,一个太出世。
难怪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却也不过是擦肩而过的缘分。
十日后,扶梨道,抱歉,我父亲病重,母亲在朝堂的流言蜚语中,我必须回去。
倾夜的朋友什么性情的都有,他自己性子也极怪异,而他又从小就淡然生死,对悲欢等情绪也是极其浅淡,所以从来对朋友都尊重他们自己的决定,不加以勉强。
正是如此,神医苏水才说,我不想你和我一样,命中缺个拉你的人,人本在红尘万丈之中,不许神仙在其中的,你方弱冠,仙气却如此的重,看透一切,什么都不去经历,未必好事。指点人间高屋建瓴的那是神仙,而我们在身在人间,红尘中走一番才好,倾夜当时也懂,只是依然没兴致。
然而这次,他非常不满友人的决定,倾夜道,你是不肯信我,连脉相都不肯给我看。
他见扶梨眼波水洗般流离,似是有丝遗憾,我不是不信你,是不信我自己。说完这句眼底似是有了水光,晶莹剔透如一涧飞雪。
扶梨说再见,今生无憾了,但愿来生我们的缘分长一些,说罢转身便走,倾夜只觉神交的友人那么多,这次这个让他的情绪波动最为异常。这人太痴迷于有些东西,不顾自己的命。
繁华尽,两相凝望成背影,然而扶梨走到落花尽头时,身子一歪便倒在了落花里。
倾夜少有的叹口气,竟似有些欣慰上天让扶梨此刻病发,然而在他触及扶梨脉相时,指尖一颤,他终于似乎有些了然了。原来他也真傻,冰肌玉骨雪为魂魄,剔透玲珑如天人,当然更应该是女人。
他依然尊重了她的意见,愰作不知,一切如常,却在她的药间还下了一味在床休息的药,对醒来的她道,你病得很厉害,回去怕也只是添乱,倒不如安心养病。他说的很温良,但是开启了东南西北周天八卦阵九转玲珑阵。一般人是出不去的。
扶梨看倾夜的目光可以说是百般复杂,倾夜只愰作不见。
那日倾夜在温泉中药浴双膝,喊小童却不在,良久感受到的却是一双温软的手,他闭了眼感受到她散开的青丝飘落下来,碰触到他的肌肤,她的手指清凉,他在温泉中很热。
她从身后抱着,湿透了衣衫,落花飘飘洒洒沾染了二人,倾夜始终闭目,你知道了出谷的方法。
她默认,良久道,为什么不放我走。
倾夜微微一叹,你那日不信自己是何意思。
她将脸颊靠在他冰玉般的颈子上,不再隐瞒,我知道你一把脉便知道我是女儿身,若你知我心意而依旧如故淡漠,我必伤心失望,若你知我心意而怜惜我,我信不过自己还能把持住自己。
未见你时,便仰慕已久,神交之后,俨然倾心不能自拔。
倾夜微微一叹,便是把持不住又如何?
她紧紧的靠着他恨不能呼吸,小时候有人给我算过卦,命薄之人,寿命极短——你本红尘之外,我不想牵累于你。
若有来生,愿能陪你一起红尘之外。
她倾身将脸侧过去寻到温软的唇轻轻吻上去,和着泪水青丝,浅声呢喃,谢谢你把我困在这里,让我知道你对我的怜惜,对我并非完全无情,但你要答应我,我走后就忘了我,一切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