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又听到外面那人道:“在下朱世琪……”
杜若一愣,不禁倒吸口气来。
这朱二公子真是越挫越勇啊,大老爷明明已经发了话,不准府里的人再和朱二公子来往,没想到这人竟还是不知好歹,跑来这里“偶遇”,真是有够恬不知耻的。
岑妈妈也有些气愤,拍了下杜若的大腿让她安心,扳着声调喊道:“谁啊?”
那车夫的声音就隔着帘子传进来,“是平远侯的二公子。”
岑妈妈就整了整衣衫,撩了帘子出去。只听岑妈妈用着特有的徽州腔调,软软糯糯的跟那朱二公子说道:“原来是朱二公子的呀,也是来给王爷送行的?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要不是因为堵在这里,怕这时候我们早到了孙大人家里呢。”
“孙大人?哪个孙大人?户部侍郎孙正忠?”朱二公子的故意压低的语气里带着一些恼火,好像还咬牙切齿的样子。
岑妈妈就笑道:“是呀,那家的二小姐和我们姑娘极好,说是要一起习字的呢,那家的两位公子……”
这时外面没了声响,杜若倾了倾身,忽而又听见那朱二公子的一声惊呼:“找我?果真是找我过去?”
随后不多时,岑妈妈就进了来,满脸的狐疑。
“姑娘说怪不怪,我正打算用孙家来搪塞呢,没想到王爷那派了个兵过来,将那朱二公子给叫走了。那朱二公子可是吓着了,走的时候差点没被绊倒。”说到最后,岑妈妈掩着帕子笑了起来,“那样子真是好笑得很……姑娘也不用担心了,这次恰好是王爷要出征,所以在这里遇见,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杜若坐在一边,淡淡笑了下,歪在一边。
心口仍是余悸未了,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心跳还是那么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连耳膜都跟着一震一震的。
——那李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和宣哲亲王又是什么关系?难道仅仅是500精兵中的一个?那为何宣哲亲王又要将朱二唤过去?听朱二的话,他应该和王爷不熟,而且平日里的王爷应该都是狠厉的,所以朱二在听见王爷唤他就吓得屁滚尿流了。既是这样,就更加没有理由去见朱二了。
一时被大堆的问号填满了脑袋,晃晃悠悠的,等到了禅月寺门口,杜若才回过神来。
马车停在了禅月寺的偏门,岑妈妈先去通知静修师太,不多时两个小尼姑便跑了过来,将杜若请了进去。
为了避免遇到外人,绕过人比较多的正殿和侧殿,只到平日里老太太供奉的一个小间里去烧香。里面供着一尊一人高的金佛,供桌上果品新鲜,三足莲底香炉里香火不断,余烟徐徐袅袅的升到了半空。杜若扫了眼,还算满意。
静修师太站在边上,给杜若“阿弥陀佛”的行了一礼。
她今年大概快40了,肉皮绷得很紧,气色光亮。看模样,年轻时也应该是个美人。见杜若站在了蒲垫后面,取了三支手指粗细的香递到她手里。
杜若磕头跪拜,又站起,往返三次才将香给与静修师太插在香炉里。
“听说老太太的身体不好?”上了香,静修师太携着杜若的手走了出来。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杜若谦恭的点了下头,然后看了眼岑妈妈,将装了50两香油钱的木匣子和曾经抄写过的《法华经》拿了过来,“麻烦静修师太帮我供上吧,求佛祖保佑老太太。”
静修师太再次“阿弥陀佛”,让身后的两个小尼姑接了过去,说道:“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况且天命难违,老太太若是寿命已尽,也请姑娘不要太过伤心。老太太功德圆满,仙逝后也定会到那极乐世界去的。”
杜若半懂非懂的笑笑,再次好言相谢。
因为还要去水溪胡同看老太太留下来的房子,所以没有多说两句话便要走。刚要迈步,一个穿着琥珀色长袍的小男孩追着一个竹制的球跑了过来。岑妈妈偏头一看,顿时喜不自禁,拉住那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男孩子上下打量起来。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长得这样的标致可人?”岑妈妈一直没有结婚,她这个年纪了见了这般小孩子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不过那孩子确实长得很可爱,睫毛长长的,每一次扑扇,像珠子一般晶亮的眸子就闪动一下,着实撩人。
静修师太就上前了一步,“这是幼薇的儿子,今年有四岁了。今儿是跟着幼薇一块来上香的。”说着,便看了眼小尼姑。
小尼姑心领神会的点了下头,接着便往前面跑去了。
“幼薇?是哪家的夫人吗?”岑妈妈疑惑地抬头,既然有了孩子,又是何人能够直呼其名呢?
“你们不知道她本人,但是她有一样东西你们不会没听说过。”静修师太故弄玄虚般走了过来,笑望着杜若,“那牡丹笺的主人就是幼薇。”
杜若不觉惊呼,没想到写出“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的竟然是一位四岁孩子的母亲。曾经一度幻想那浪漫的做法和唯美的笔调会是出自何人的手,没想到今日就有幸能见到了。
“她在哪里,我能不能见一见?”
这时小男孩突然跑走了,杜若叫了一声,随即便看见那小男孩扑进了一个女子怀里。
幼薇是个看上去极年轻的女子,因为生了孩子,杜若不敢胡乱猜她的年纪。一件水蓝色广袖短襦,露了半截里面芥末绿的诃子;下身湖色高腰束裙,丁香紫的腰封上系了一条玫瑰红的腰绳。
她的打扮不同于杜若这样的深宅女子,裸露出来的锁骨带着极强的诱惑。
蹲下身拍了拍小男孩身上的薄土,幼薇脸上慈爱的表情泄露了她的年龄,杜若远远看着,脚步不自觉就移了过去。
岑妈妈拽住了要跟着上前的夏堇和初雪,摇了摇头。
“你好,你就是牡丹笺的主人吗?”
幼薇抬起头来看着杜若,她一颦一笑好似都能掀动起周围的空气一般。幼薇翘起嘴角笑了笑,站起身来,“说起主人的话,我应该是牡丹笺主人的母亲。”
杜若低头看了眼小男孩,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写出那些诗句的人是这个孩子?”
“那到不是。词是我写的,但竹船和红色的牡丹笺都是佑儿干的。”幼薇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但是被他躲开了,撅起小嘴捋了捋束起的发髻。
“我很喜欢你的词,我甚至用了‘烟姿翠色’四个字做了我的门匾。”杜若带着对偶像的崇拜一样的目光看着幼薇,她美丽的容貌,她婀娜的身姿,她作出的那些词句,开始在杜若的脑海里不停的闪现着。
幼薇歪了一点头,莞尔一笑,“‘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吗?我也很是喜欢那一句。”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早就久仰你的大名了,杜若。”
像是一首交响曲演奏到了最高潮的部分时心底的那种共鸣感,在从幼薇嘴里听到自己名字时,杜若感觉心头溅起了一朵波涛汹涌的浪花。
“你曾经抄的《金刚经》供奉在这里,我瞧了,就一直想见一见你本人。我一直在想,能够写出这样字的人,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后来遇见过你几次,但是你都跟着你家的老太太,所以我没有上前,只远远瞧着。今日见了,果真名不虚传、字如其人呐。”幼薇如水波一样的眸子清澈透亮,杜若看了两眼,便觉得深陷在里头了。
“我的字哪里有你的词好,我都是写别人的,而你却是诵你自己的。”杜若垂下了头,觉得脸上烫得厉害。
幼薇拉起杜若的手,只觉得是两片温柔的蜂蜜覆了上来,“字如其人,你的字酣畅淋漓,给人爽快的外表。但是细细看来,在你每一笔的弯折上,能够露出你隐忍的倔强,你应该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所以我对你就很好奇。”
杜若心中又是一声闷响,被人说中心事的感觉很奇妙。开始时有一丝的抵触,但最后被幼薇柔情似水的眼眸给土崩瓦解了,剩下的便是“知己”两个字。
“姑娘,时间不早了……”岑妈妈上前来,给幼薇福了身,然后望着杜若,声音有意压低了些,“咱们还要去看看房子的,出来一趟不是很容易。”
幼薇同时给岑妈妈也福了礼,然后看向杜若,“你若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住在水溪胡同,如果你得闲了,可以来找我。”说着,舔了嘴唇有些不安的笑道,“我不好直接去府上找你,还请见谅。”
“啊,不会,我外祖母近日来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我才来上香。等我外祖母的身体好一些了,我定会登门拜访。是水溪胡同是吧……水溪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