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和王爷倒是没什么交情,和老王妃倒是有交情,”
祝妈妈一边说着,一边用温湿的巾帕仔仔细细的给老太太擦拭脸颊,力道很轻,像是在擦一尊极其贵重的瓷器。
“和老王妃有交情?那为什么不见老王妃来探望呢?”杜若站在一边,接过初雪拧开的巾帕,递给了祝妈妈。
祝妈妈接了过去,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杜若,嘴角微微一翘,“如今的老王妃是继室,咱们老太太和去世的老王妃才算是有交情。算起来,那过世的老王妃还要管咱们的老太太叫声姨妈呢。”
杜若眉眼一挑,看了一眼旁边歪着脑袋满脸惊讶的夏堇。
夏堇微微点了下头,然后鼓着腮帮子,拽了拽祝妈妈的衣角,“既是这样,王爷是已经过世的老王妃的独子,那咱们家还和王府挂着亲呐,怎么这些年从不见走动了?这府里也没人提起过?”
祝妈妈身子一怔,反身将手里的巾帕塞到了夏堇的手里,半怒半笑地斜看着她,“你个小蹄子,只你是家生子,还敢这样问?也就是你们姑娘好性,又不谙外面事物才不理你,若是搁这府里谁,都敢即刻撕了你的小嘴!”
“哎呦呦,只我是家生子,祝妈妈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这会子总是来拿我的不是,您倒是应该多心疼心疼我才是。”夏堇眯起眼睛来,顺势在祝妈妈腿上撒娇。
杜若在一旁用帕子掩着嘴,不住的呵呵的笑。
夏堇见气氛并不凝重,再次乘胜追击,“哎呦,祝妈妈,数你是这府里的老人,又日日在老太太身边,什么事能逃得了您?您就跟我说说吧……”说着,还摇起祝妈妈的腿来。
祝妈妈碍她不过,年老上了年纪,被她一摇头都要晕起来,忙拍掉她的手。
回身瞪着杜若,嗔怪着:“亏我还疼你,你屋里的小蹄子这样子闹我,你也不管管?”
“祝妈妈在这里,哪有我说话的份,这屋里除了老太太,可就数您辈分大了。”杜若也过去携了祝妈妈的手。
“好好,你们主仆二人过来套我的话,真真是俩个祸害!”祝妈妈忍不住笑出来,将杜若拉到了屏风外面西次间的临窗大炕上坐。
压低了声音,神色有些严肃,“老王妃过世的时候,天上雾蒙蒙的一片霞光,市井百姓们见了,便都传说老王妃是天上的七仙女,如今寿终正寝要回天上去了。此事一出,皇帝怕百姓们妖言惑众,下旨禁止百姓们谈论老王妃。过了一年,又给老王爷赐婚了一位新王妃,可是没过了五年,老王爷就撒手而去了。如今的宣亲王那可是17岁就袭封了王爷的。本来咱们家还和王府有些过往,但是皇帝下了旨,咱们也无法,所以这些年也都不走动了。这件事只心里清楚便罢了,以后切不可出去乱说点评,免得招来麻烦。”
见祝妈妈满脸严肃认真,杜若就将对“七仙女”传闻的嗤笑憋在了肚子里。
虽然这件事有多半胡诌的迹象,但是杜府和王爷府有些许联系,所以王爷亲征前听闻了老太太病重,派人来瞧瞧,也在情理之中。杜若便放下心来。
此时已是甲正三刻,紫苏过来说饭已经摆好,便扶着杜若去了东次间用饭。
夏堇将猫咪放了,过来净手给杜若布让。正夹着菜,夏堇又满脸疑惑的问了一句:“咦,那王爷不是宣哲亲王吗?怎么又成了宣亲王了?”
“食不言寝不语,你个小蹄子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祝妈妈用布让的长筷子敲了下夏堇的头,严厉地瞪了一眼。
夏堇自是不敢再言,嘟着嘴在一旁给杜若加菜。
虽说刚才气氛还算是融融,可是当饭菜摆了上来,杜若顿时又没了胃口。只吃了两口粥,瞧见雪钟端着一个蓝瓷的小碗,抹着眼泪从西次间出来,杜若忙大声的叫住她,问:“怎么了?为何又哭哭啼啼,难不成你的话只说给我听的,你自己却不遵守?”
雪钟忙摇头,祝妈妈走过去瞧了一眼,脸上也顿时蒙上一层黑雾。
杜若不由分说,起身上前,见雪钟手里的蓝瓷碗里还剩下多半碗的参汤,也是哽了哽喉咙,声音微微颤着,“老太太一口都喝不下去?”
雪钟忙着擦眼泪,然后点了点头。
“下去吧,这几天也忙坏了,去吃饭吧,”杜若摆摆手,重新坐回了饭桌前,沉了会气,看向祝妈妈,“都去吃饭吧,我也不是什么娇贵的小姐,大家早吃完,也好回来伺候老太太。”
祝妈妈在屋内搜寻了一眼,岑妈妈和初雪并没有在,好像是打她一进屋就没有见到。如今屋里除了几个三等的丫头在一旁伺候着,也就是夏堇和紫苏守在杜若身边。
“紫苏和雪钟去吃饭吧,我和夏堇先伺候着。”祝妈妈说着,接过了紫苏手里的长筷子。又朝身后那些小丫头摆了摆手,让她们也退下去。
紫苏不敢违抗祝妈妈的话,只好拉着雪钟去吃饭。
杜若又喝了口粥,心里堵得难受。
其实很清楚老太太现在的情况,可是某些个小事还是会让人心里一揪,鼻子酸涩。如果如今连参汤都喝不下去,那身体又如何能顶得住?廖太医什么方子都没给开,只让人预备后事便罢,就是知道老太太已经回天无力了。
再过几日就是玥琪的大婚了,恐怕玥琪前脚嫁出去,老太太后脚就会归西……
“祝妈妈,等会也量了我的尺寸吧。”
祝妈妈一愣,手里布让加菜的长筷子就掉下去一根。
众人都是知道杜若脾气的,老太太一日还有气,那丧事就不准准备。所以裁量孝衣都是要赶在杜若出府的时候去办。就是杜若的那一份,也早就按着先前做春装时候的尺寸先做着,都不敢直接同杜若说。
如今杜若吐了口,说明连杜若心里都放弃了。
何尝不让人伤心呢?
祝妈妈“嗯”了一声,之后便再无了言语。这顿饭便闷闷声声的过去了。
晚晌岑妈妈和初雪带着四五个小丫头拿着铺盖和简单行装过了来。祝妈妈死活不让杜若睡在大炕上,将东次间暖阁让了出来。但那是祝妈妈为照顾老太太而睡的地方,杜若又不肯,最后僵持到了半夜,祝妈妈无法,才让人在大炕上多添了两床褥子。
杜若抱着那只懒洋洋的波斯猫,坐在老太太床边说着话。
因为始终都杜若一人在说,夏堇觉得慎得慌,搬了杌子拉着初雪岑妈妈也坐了过去。聊着,就说起了王爷的事,夏堇便将吃饭时的疑问又问了一遍。
岑妈妈摸了摸猫爪子,说道:“那王爷的名讳不是李哲么,所以这宣哲亲王的号就这么叫下来了。其实啊,就是宣亲王。”
夏堇这才明白过来,嘿嘿的在一旁傻笑。
杜若却想起了宣哲亲王派人送来的那把钥匙。为何老太太见完了那把钥匙,说了句“这我就放心了”之后就一睡不起了呢?老太太和王爷之间是不是又有什么秘密的勾当呢?
一时眼前突然出现了宣哲亲王那双深邃而冷峻的眸子,霎时又蹦出了那位李公子阳光明媚的笑容。
交错在一起,杜若觉得脑袋顿时嗡的一声……
这样挨了几日,杜若日日睡在西次间的大炕上,揽了照顾老太太的所有活计。每日温水为老太太擦拭身子、换干净的衣裳,每日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老太太灌下几口参汤,大多都咽不下去,但能够渗进去几口算是几口。
到了十月十一,祝妈妈见屋里的空气弥漫着一片挥散不去的压抑气息,让人搬了几盆正开花的四季海棠过来。
“明日就是二小姐出嫁的日子了,肯定要来给老太太磕头辞行的,所以这屋里也不能太素净了。”
祝妈妈说着,拍了下杜若的肩膀。
如今的杜若,脸颊上丝毫不见半点血气,蜡黄蜡黄的一张脸;眼窝深陷,四周一片黑青;甚至连两颊都凹了下去,憔悴得比床上的老太太更为难看。
任谁劝都吃不下两口东西,每日进食,比那回廊里养着的鹦鹉吃得还少。
若是没有怀里那只天天撒娇,可爱至极的波斯猫逗着杜若,怕是几日里都不见一点笑模样。
一旁的初雪夏堇并着岑妈妈自是担心得不得了,深怕哪日老太太过去了,连着她们姑娘也一起带了走。倒是两天前,王府那边又派了人过来,送了两只吊命的野山参来,岑妈妈私下里和祝妈妈商议了,没有给老太太用,打算留着给杜若,免得回头真是伤心过度也一起去了。
“祝妈妈说得对,明日玥琪来了,总不好沾了这里的病气,还是布置得亮堂点才好。老太太也是喜欢热闹喜欢鲜艳的。”杜若有些有气无力,声音萎靡,身上的褂子软塌塌的挂在肩膀上,凸显得主人更加精瘦。
所有人都知道,二小姐杜玥琪只要一出嫁,老太太的事就过不了几天了。
雪钟和紫苏带着人去布置,祝妈妈拿着两个红底云龙纹图样的锦盒过来,坐在了杜若身边,“老太太一直不醒,有些个事也不好分派。这是一支祖母绿嵌五色宝石的簪子,这是一对羊脂白玉包金碧的镯子,回头明儿二小姐来磕头辞行的时候,这两样就给了二小姐添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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