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日这天早上,杜府上下人丁都早早起来。
在专管内宅热水的小厨房里,这些负责各院少爷小姐烧水的丫头们,自是叫苦不迭。她们的等级都是很低的,工钱少,又没人待见,还要比所有人起得都早。
有的需要去摘采带着露珠的新鲜花瓣,有的要将所有的铜盆在盛水之前都洗刷干净,有的又要劈柴又要添火。
大家忙忙碌碌并不说话,各自都严严谨谨的盯着手下的活。因为今天是二小姐出嫁的日子,大太太早已发下话来,是不允许生出半点岔子来的。
府里上下人等几乎人尽皆知,老太太的身体是不中用了,不过是三五天的事情。老太太一走,一向主张分家的大太太和三太太必定会撺掇两位老爷分家。大老爷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府里的这些人等还不是要跟着大老爷过日子。
大老爷又不掌家,全要看大太太的,今儿个大太太身边最疼爱的二小姐要出嫁了,这些个人自然是不敢怠慢。
见二小姐身边的小莲来拿水,小厨房里的丫头婆子们自然是笑脸相迎,好话说尽。
管事的叶婆子今年40多了,人长得一般,自认为很会算计,其实不过是别人利用利用的小棋子。她进府多年,也无非就是个烧水小厨房的管事。见了小莲进来,忙将早早预备好的描金铜盆拿了过来,谄媚地说道:“我已经按吩咐挑了最好的玫瑰花瓣浸在里头……”
话说一半,挑眼看了看四周,又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放在案桌尽头的那个铜盆,“二小姐吩咐的那件事我也办妥了,让小姐放心吧。”
“当真办好了?可别让人瞧出什么来?”小莲低头看了一眼跟前的描金铜盆,又放眼看了下远处的铜盆,冷眼问着叶婆子。
“不会不会,”叶婆子拉着小莲,走到了案桌尽头那个铜盆边上,用一旁的长柄搅了搅水,“姑娘闻闻,可是有什么?我呀,特意点了几滴玫瑰露来压压味道。”
小莲俯身嗅了嗅,当真是什么都闻不到,满意的抿嘴一笑。
拿着自家的描金铜盆要走,叶婆子忙上前拽住了她,“姑娘,我的事,你可别忘了啊,二小姐今儿个就出嫁了,我那闺女什么时候去顶缺啊?”
“放心放心,我们姑娘走,太太可是拨了身边8个得力的丫头过去,身边没了人使唤,到时你那闺女机灵点往那一站,太太还能不要?”小莲端着铜盆,嘴角朝着一侧翘起,神情傲慢。
叶婆子却连忙作揖,“哎呀,那就有劳姑娘了呀,到时给我闺女美言几句。”
小莲灿然一笑,头也不回的走了。心里却是在耻笑叶婆子的愚钝。
大太太怕二小姐回头去了徽州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使,所以才将身边得力的丫头给了二小姐做陪嫁。可那也不是这两天的事啊,人选早定了,那顶缺的人也是早定下了的,还能等这会子?
叶婆子那闺女,生得矮小不说,竟也和叶婆子一样是个愚钝呆板的面相。
况且,想将自家闺女塞到太太身边当差,也该委个合适的人,她自然是要跟着二小姐一起走的,过后又如何她可就管不了了。
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铜盆,小莲又笑了起来。刚拐进游廊,就见夏堇正打着哈欠懒洋洋的行了过来。
小莲眼珠子一转,躲进了身旁的假山里,直等夏堇去了小厨房,才快步的闪躲开了。
等回了二小姐的院子,小莲将叶婆子的事说了,杜玥琪自然也是一阵嗤笑。而后又想起那案桌尽头的铜盆,神色里带着几分狠厉,心里暗忖,今儿可是我出嫁的日子,断不能有人比我还漂亮……
这一边,夏堇端着盛好热水的铜盆回了锦春堂,杜若仍旧是坐在老太太身边,神色疲累,满脸憔悴。
初雪见水端了来,上前一步走到杜若身边,“姑娘,今儿是二小姐出嫁的日子,您好歹要去送送的,还是梳洗打扮一下吧。”
“算了,我也没有心情打扮,等会找件不太过素净,但也不要太花俏的衣裳来就行了。”杜若低头瞧了眼老太太,微微翕动的鼻翼让她放下心来,“把水拿过来吧,先给老太太梳洗,等会儿玥琪还要来磕头辞行的。”
初雪没有再劝,让夏堇端了水过来。
岑妈妈也在一旁挽了袖子,并着雪钟在一旁伺候。初雪将巾帕在水里浸湿,只觉得一阵火烧火燎,正疑惑着,凑上来的紫苏已经将巾帕拿了过去,递给杜若。杜若自然不由分说的给老太太擦拭脸颊和手臂,可只是眨眼的功夫,被擦拭过的地方顿时红肿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老太太她……”杜若吓得就变了音,惊慌失措的看着众人。
初雪在一旁一阵惊呼,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姑娘,怕不是老太太的事,是这水。姑娘瞧,我和姑娘的手都是这样的呀。”
杜若一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疼痛,像是被火灼伤一般。
屋里的人急忙去找药,祝妈妈在外面带着丫头们检查锦春堂各处的喜字灯笼,听见屋里乱作一团,以为是老太太出事了,几步垮了进来,和夏堇撞在一起,整盆水就泼在了地上。
祝妈妈还没来得及尖叫,先是连打了四五个喷嚏,脸都涨得通红。
“这是,这是什么?”祝妈妈用帕子擦着鼻子,一面拍打着湿掉的裙摆,忽然一愣,抬起头来瞪着夏堇,“这水里有胡椒粉或是辣椒面,你这是要干什么!”
夏堇还坐在地上,整个人都被水打湿了,脸上脖子上也都是红红的一片。这会子听了祝妈妈的话,忙吓得摇头,“我哪里敢呀,我就是从小厨房端来的水呀!”
祝妈妈眉头一皱,绕过夏堇进了内室。
见了杜若和初雪的一双红通通的手,又见老太太的脸和手臂,顿时气得肩膀都抖了起来,“这个不省心的二小姐啊……”
“这事和玥琪什么相干?”杜若被岑妈妈拉着手,不知摸些什么药膏,倒是凉凉的,很舒服。
祝妈妈哼了一声,被雪钟让到杌子上坐下,边运气边说:“姑娘忘了,您刚回来的时候,老太太给您摆家宴,就因为大老爷多夸了您两句懂事听话,那二小姐不乐意了,转天不就给姑娘的洗脸水里面下了胡椒面,当时红肿的一张脸,被她耻笑了那半天,姑娘都忘了?”
说完,仍旧不解气,将雪钟给递上来的茶盅拍在炕桌上,“这么些年了,原先是人小不懂事,这都要出嫁了,竟然还是这一套!”
杜若依稀想起往事,可记忆满是当时老太太捧着她的小脸又疼又爱的慈祥模样。
“算了,今日是玥琪出嫁,什么事都等过了今日再说吧。”
夏堇此时一边挠着脖子,一边气呼呼的进来,“姑娘就是好性,她就是怕姑娘今天漂亮了,赛过她让她没脸!今日不说,她就嫁出去了,在等过了十天半个月,她又要跟着夫家去徽州,到时还如何说?她要不是因为这个,才不会这样胆大妄为呢!”
“不懂规矩的丫头,这些话也是你该讲的!”
杜若一声吼出来,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老太太前儿醒过来的时候是怎样说的?让我们凡事都要忍耐,凡事都要退后几步,方才能平安无事。我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你们也不用仗着谁去趾高气昂。”杜若抹掉脸颊上的两行泪,咬了咬嘴唇,声音下降了不少,“你们哪里好这样冲动,你们还要在这府里过活的呀。”
一句话让屋里的人都红了眼圈。
大太太自然敢在二小姐出嫁的时候,挑了最得力最好的8个丫头做陪嫁,可若是杜若呢?老太太在时自然风光,可如今老太太三五日醒不过来一次,杜若出嫁,怕是府里的一个人一件东西都带不出去。
“好了,好了,姑娘这也是为了咱们好,咱们也要为姑娘想想。”岑妈妈上来打圆场,将几个人都安抚了下来。
那只白白的波斯猫此时钻到了杜若脚下,喵喵两声,在杜若的脚踝上亲昵的蹭着。
杜若扫了眼屋里的众人,掩着帕子笑了一声,气氛这才缓和了许多。又拉着祝妈妈和夏堇道歉,三个人一时互相见礼,倒是融合了起来。
如此一来,杜若什么衣裳都没换,也没梳洗,带着初雪夏堇去了杜玥琪那里。
院子里自然是张灯结彩,处处都是红艳一片。到了正屋,喜娘正在用五色棉纱线给玥琪开面,屋子里三层外三层站着好奇的丫头们,三小姐杜玥淑和四小姐杜玥华也都站在跟前,见杜若进来,都忙着福礼。
杜玥淑自然亲切,因为老太太病重的事和杜玥琪出嫁的事,她们姊妹各自忙着活计,也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两人正拉着手叙旧,杜玥琪的声音袅袅飘过来:
“呦,三妹妹,你怎么还能叫表姐啊,你应该称呼三嫂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