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玥琪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斜睨了过来，杜若怔怔的抬头，望见杜玥淑脸上错愕惊诧的表情。
“妹妹这是说什么呢，怎么着，难不成你临走前还想把我的事也安排了？”杜若偏过头去望着玥琪强颜欢笑，也不知自己到底笑成了什么样子，但是应该是僵硬的吧。
杜玥琪挑了挑眉毛，掰开了喜娘拿着棉线的手。
“表姐哪里还用我帮着张罗，自然是相中了青梅竹马的人。”杜玥琪推开喜娘拿着棉线的手，挑衅的目光直逼过来。
杜玥淑站在一边，呆滞的目光突然晶亮起来，猛地便抓住了杜若的手腕，“表姐，二姐姐说的可当真？”
见了这样欣喜的表情，杜若突然很茫然。
她和玥淑一向要好，若果真是婚配给了杜晟睿，玥淑不会有半点异议，反而会举双手赞成。这一点，杜玥琪也应该清清楚楚才对啊。可是看着杜玥琪翘起的嘴角，杜若总觉得那笑容里藏着一点不安好心。
果然……
“不管我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总要有人嫁到平远侯家去换来人家四小姐啊。”
杜玥琪张狂的声音开始在杜若耳边回荡，她看着身边的杜玥淑，瞧见她慢慢放大的瞳孔，以及越抿越紧的嘴唇，感觉像是有一颗硕大的地雷在耳边轰然爆炸了。
面积不小，却因为站满了人而略显拥挤的内室里，此刻除了喜娘手里抻直的棉线“噔噔噔”的响，其他毫无声音。
感觉到杜玥淑抓紧的手慢慢的滑下来，杜若张了张嘴，觉得满肚子的委屈此刻却汇不成一句辩解的话来。
要说些什么？说那日带着杜玥琪去外花园是故意的，只是没有料到事情最后会变成那个样子？说她对三少奶奶的位置其实丝毫不感兴趣，可以说是嗤之以鼻？可是从杜玥琪的话语里，杜若霎时也明白过来，三太太想要攀亲娶朱四小姐过门是势在必行的，可两家毕竟有些悬殊，所以亲上做亲是最好的办法。老太太一去，两哥们分家，到时大老爷说的什么不许和朱二公子交往的话就成了过眼云烟了。
现在的事实是，如果杜若不嫁给朱二公子，那么就是杜玥淑要嫁过去，好将朱四小姐换过来。
而从杜玥淑逐渐醒悟过来的惨白脸庞里可以得知，她也是不想嫁给朱二公子的。可她是庶女，她的婚事要听三太太的，她又如何能逃的开？
杜若望了眼屋里呆愣愣站着的人，瞥见小莲，恨不得目光真的能瞪出火来才好。
杜玥琪这步棋真真是走得太好。老太太一去，杜若在杜府里毫无根基，如果连一向要好的姊妹都反目了，她的境况就更加的难处。
如此一想，曾经对杜玥琪小小年纪便出嫁而产生的些许疼爱和怜悯，此时都灰飞烟灭了。
“妹妹真是爱说笑，咱们杜府就算不是什么功勋世家，但在这天子脚下也算站得稳妥的。三舅母看中了朱家四小姐，咱们直接拿着名帖去求亲，也不算是让那朱四小姐下嫁，还需什么‘以人换人’啊？”
杜若精瘦的脸颊使两侧的颧骨很是明显，深陷的眼窝却让她的眸子更加清澈透亮。以牙还牙的口吻就更是咄咄逼人了。
杜玥琪穿着大红喜裝，开过面的脸颊像一个刚煮熟的鸡蛋。
如今两个人咬牙切齿的互相瞪着，满屋子都是火药味。
这时大太太屋里的杨妈妈端着六品果盒进了来，瞧见屋里静悄悄，杜玥琪满脸的蛮横和恼怒，又见喜娘在一旁不住的看着立式钟表，随即便咳了两声，“怎么还没好，迎亲的轿子说话着可就要来了呀。”
杨妈妈可不管这屋里谁和谁是对头，她今天的任务就是将二小姐成功的不出一点纰漏的嫁出去，然后再欢天喜地的改口称呼“二姑奶奶”。都知道二小姐爱耍性子，也都知道她其实不想嫁，所以就更应该时刻看着点。
“好了，好了，喜娘可开过面了，那就赶紧梳妆吧……小莲，杵在那干嘛，将你们小姐的头面拿来啊……外面的，将一应果品都摆好，红绸不许落地啊……”
有了杨妈妈的一通张罗，杜若和杜玥琪之间的硝烟便被暂时搁置了。
一时大家都退到院子里去，好腾出空来让杜玥琪梳妆。杜若走出来，转身便想拉着杜玥淑，可是后者明显还在耿耿于怀，身子一躲，绕到了杜玥华的身边。
“姑娘，算了”初雪见了这情景，在一旁忙劝，“三小姐的事等回头在解释也不迟，今日这样乱，大家都不得说话啊。再说三小姐是个明白人，让她安静的想想，没准等明想通了，姑娘不用解释这事也过去了呀。”
杜若只得点点头，心里却懊恼不已。
为了老太太的事，这多半个月来什么事都不曾装进脑子里去了。杜玥琪的事，明明知道小莲有可能会知晓会告密的，可是满心都是老太太，其他的都抛在了脑后。如今和杜玥琪的梁子恐怕是解不开了，也要怪外花园那日没有考虑周到。可是现在和杜玥淑的关系也闹僵了，这怎么是好。
而且更加令人闹心的，还是那个朱二公子。三太太为何就一定要攀平远侯这门亲？
脑子里嗡嗡乱响，几日来没有好好休息的杜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正这时，外面一个穿着紫红撒花褙子的婆子进了院来，满脸的喜气，叫道：“二小姐可好了？侯家的喜娘可是拿着名帖已经过来叫门了！”
杨妈妈赶紧一步跨出来，边拢着已经一丝不苟的发髻，边笑得合不拢嘴，“已经来了呀，真是够准时的。走，咱们这边的礼可一样不能少！来人呐，快去厨房取开面汤果来……”
这一系列的欢快声响让二小姐这个院子里即刻恢复了待嫁新娘的喜庆和热闹。
杜若见杜玥淑和杜玥华已经甩下自己往前去了，就连忙跟上，可是夏堇这时就拉住了杜若，“姑娘，到时间了，咱们得回去老太太那里呢！”
“侯家喜娘一到，这边三次叫门之后，二小姐就要上花轿了，”初雪也点点头，“要给老太太磕头辞行呢，咱们还是回去照顾老太太吧。”
杜若无法，只得看着杜玥淑越走越远，然后反身回了锦春堂。
一路回来，能够听见震天响的鞭炮，外院那边喧哗不已，难怪连大太太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想必是在前面招呼客人了吧。那三太太就应该也在，她是最喜欢这种类似于上流社会的社交，没准和哪个侯门夫人结识了，也许就不用娶那朱四小姐了。
胡思乱想着，回了锦春堂，祝妈妈已经给老太太换上了砖红色编金镶边的绒花褙子，银发挽成圆髻，带着平日里最喜爱的那套嵌祖母绿宝石的整套发钗，很漂亮，很端庄。
可是看着老太太仍旧昏迷不醒的样子，杜若不禁又要红上眼圈。
玥琪来给老太太磕头辞行的时候，呼呼啦啦簇拥着一大帮子人。玥琪头上是一套黄金鸾凤头面，缀着几颗宝石，当中一颗红宝石有指甲盖的大小。身上都是红灿灿的，肩上的霞帔绣着五色金线，非常的抢眼。
在两名喜娘的搀扶下，杜玥琪跪在大红猩猩的垫子上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
祝妈妈代老太太说了几句吉祥话，让杜若捧出了早先预备好的添妆礼物。一共是三个锦盒，一个锦盒里是祖母绿嵌五色宝石的簪子，一个锦盒里是一对羊脂白玉包金碧的镯子。这都是老太太的东西，杜若说了几乎吉祥话，交给了一旁的小莲。
最后一个盒子是杜若自己送给杜玥琪的，是曾经及笄时老太太送的礼物——一串88颗珠子的翡翠项链。
杜玥琪一见，不觉倒吸口气。
甚至连一旁的祝妈妈、岑妈妈，连着初雪夏堇也都是瞪圆了眼珠子。这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杜若将锦盒盖好递给小莲，然后携了杜玥琪的手，“妹妹出嫁，我自然要给你最好的添妆，可是我能力有限，这串珠子就替我聊表心意吧。”杜若捋了捋玥琪耳边的碎发，呼了口气，“从小咱们就打架，关系时好时坏，如今你要嫁出去了，又要远赴徽州，不知咱们姊妹还有没有可能再见面了。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妹妹比我小，我作为姐姐应该多担待些，却还是和你大眼瞪小眼的瞪了这6年。今天你走了，将那些曾经的不愉快都忘了吧，高高兴兴的上花轿，到了夫家孝敬公婆，然后生一大帮小孩子，天天闹着你，就算是为我解气了。”
杜玥琪咬着嘴唇倔强的抬起了下颚，不让眼睛里蒙上的水汽滴落下来。
一边的杨妈妈就赶忙上前，“表姑娘说得对，二小姐今儿个嫁出去了，就应该高高兴兴，乐乐呵呵的。老太太还在这呢，听着你们两姊妹和好如初了，自是也高兴的！”
杜玥琪仍旧瞪着杜若，可是那眼神里早已没了什么怨恨和愤怒。她还是那个杜府里趾高气昂谁都放不进眼里的二小姐，她要维持那个姿态，所以她才不会去和杜若说什么“对不起”或是“姐姐我错了”之类的话。
但是她心里是澎湃的，在走出锦春堂的时候，她折回来，将手里的大红苹果塞给了杜若，然后仍旧桀骜的走去了前院。
鞭炮声隔着重重的院墙飘过来，杜若握着手里这红苹果，呼了口气。
——老太太，我穿上那大红喜裝应该会和玥琪一样漂亮，可那时，我不知还能不能给您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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