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咱们姑娘怎么能嫁给那个混世魔王!”
夏堇一听,急得直跺脚。手里的墨块一丢,溅了几滴黑色的墨汁到那芽绿的襦群上。
“平远侯的二公子是谁?你见过?”杜若手里一顿,看着那并不如意的一捺,情绪莫名的失落起来。
初雪压下心中的焦躁来,喘了两口气,道:“姑娘忘了,四月初咱们陪着老太太去上香,在禅月寺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那位呀。”
“啊,是那个贼眉鼠眼的?”
杜若也是一惊,当时老太太要去上香,那禅月寺都是要生人回避的。偏巧那平远侯的二公子也来上香,不知为何就进了寺来。当时老太太看着莫名其妙来请安的二公子也是吓了一跳,但是碍着他是平远侯家的公子才不予理论,就攀谈了几句。当时那二公子就总是不时的打量着杜若,一副垂涎三尺的下流模样。
“当时就觉得那二公子不是什么贤良人,一副鼠眼总是喜欢提溜的看人,现在看来,他定是故意去的,就是为见咱们姑娘!”夏堇瞪圆了眼睛,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倒是很可爱。
杜若勾了勾嘴角,重新蘸了墨,“那二公子是个眼皮子浅没见识的人,老太太也不喜欢他。我是外孙女,三舅舅就是想嫁我也要问问老太太的主意,老太太定不肯的。”
“可……”
初雪欲言又止,扫了眼夏堇,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可如今朱二公子的事不知是真是假,有些事也不该再这么瞒着了。
“姑娘,老太太如今的身体可是一年不如一年呀,”初雪吸了口气,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来表达,终又放弃,“这么说吧,姑娘,老太太的身体未必能挨得到开春呢。”
“那又怎样,不说老太太如今还硬朗着,就是老太太仙逝了,横竖还有三年的孝,再说还有大舅舅在这里,我看他敢就这么把我嫁出去?”杜若嘴角的笑淡淡的,挥笔有神,又写了两排字出来。
初雪倒是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总是隐隐担心。
夏堇生着闷气,在一旁使劲的用帕子擦拭裙摆上那几个墨点,却是越擦越脏,最后竟一把将帕子仍在了桌上,上去拉拽杜若的胳膊,“姑娘,他们天天变着法的要打姑娘的主意,您倒是也想想办法呀!”
杜若猛地一抬头,皎洁的眸子仿佛能勾魂,让夏堇烦躁的心情顿时消散成了空气。
“我们想什么法子都是没用的,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讲什么呐?怎么这么严肃的呀?”岑妈妈撩开东次间的帘子,笑津津的走了进来,“我听说了三少爷的事,这不,给姑娘做了碗银耳莲子汤来,吃了再写吧。”
杜若接过来,喝了一口,倒是和岑妈妈那软糯的徽音一样甜腻。
夏堇就嘟了嘴,撒娇的偎在了岑妈妈身边,将刚才花妈的事和朱二公子的事都讲了一遍。
岑妈妈瞧了眼杜若风平浪静的表情,有些不信,但见初雪点了头,才不觉倒吸了口凉气。“按理说三老爷没这么大的胆子,府里谁不知道老太太疼咱们姑娘的呀,婚事哪里用的着他们做主,莫不是里面有什么缘故吧?”
“能有何缘故?”初雪将岑妈妈扶到了靠窗的小扶手靠背椅上,倒了杯茶给她。
“侬们能知道什么,”岑妈妈喝了口茶,继续道,“当初老太太执意要给姑娘上族谱,两位老爷可都是极力的反对呀,又请来远在徽州的几位叔伯公,这不才将上族谱的事暂时搁置了么。如今老太太的身体不好了,姑娘是在身边一直尽心尽力伺候的,侬们说,老太太身边的那些宝贝和体己会不分给姑娘?”
夏堇哼了一声,从东次间里间的暖阁里搬了两个绣墩出来,“他们就是怕老太太走了之后将体己都留给姑娘,所以这会子就急急的想把姑娘嫁出去,真真都是些个白眼狼!”
“又说些有的没的!”杜若一抬头,扫了夏堇一眼。
初雪也坐在绣墩上,取了花样子过来绣花,说道:“夏堇说得没错,老太太这两年三灾八难的,还不都是姑娘在旁边没日没夜的照顾,他们有几个肯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会说些个好话来套老太太的钱,其他的他们又做过些什么?如今就是老太太将所有的体己都留给姑娘,我看也是情理之中的!”
夏堇在一旁忙得点头附和,而岑妈妈放下茶盅,又叹了口气,“依我说,还是姑娘趁着老太太走之前将婚事定了,有份体面的嫁妆,还能寻个如意的郎君。万一老太太哪天走了,再行三年的孝,那姑娘都19了,还上哪去挑好的去?”
“哎呀,枣州刺史的女儿不就是因为这个耽误了,最后听说嫁作了填房呢!”夏堇大声一叫,让杜若又抬起眼来白她。
岑妈妈就招呼了两人,小声说道:“这事不要再提了,侬们就是到了外面也不要说叨,免得给姑娘惹麻烦。”看了眼杜若处之泰然的神情,脸上又多了些许赞赏,“咱们姑娘心里有数,杀伐决断的比咱们都强些,想必她心里自是有盘算的。”
两个丫头对看一眼,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杜若并未有什么盘算,而是时刻都谨记着老太太教给她的两句话: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这就是一个睿智老太太的教子之方。
杜若知道,能做到这样处变不惊实在不易,所以时时刻刻都用这两句话来鞭策自己。她的情况和别人不同,她是外孙女,她上不得族谱,她的身份甚至连一个杜府庶出的女儿都不如。但是谋事在人,今后的路是否崎岖或者坦荡,还需要自己运筹帷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多时,杜若已经洋洋洒洒的写了八九份出来。
杜若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字刷刷的在纸上挥洒,她写得很快,却挑不出一个错字来。她的下笔虽然轻,写出来的字却苍劲有力,潇洒自若。老太太没让她学习女红,却请了安平城里有名的书法家来教她写字。杜若前世的小时候学过一阵,不过只是皮毛,这一次却学了个透彻。并且那师父严苛得很,见不得杜若写错一笔,每次都横眉冷眼的瞪着杜若没写好的一撇或是一捺,杜若没练好,那师父就不让吃饭。
当初老太太请他来的时候,他听说是教一个女学生,百般不愿。后来被老太太说通,答应教了,又要约法三章。
他教课的时候谁也不能来打扰;他要教杜若就不管她是府侯小姐还是平民丫头,他要管要罚谁也不能拦;他的工钱可以少,但是授课时文房四宝必须都是上等的。
只这三样,老太太斟酌了半日,最后依了,那先生才正式开始给杜若授课。
不过书法名家就是书法名家,杜若在这样的人调教下,书法写得让人刮目相看。老太太直说请对了人。
一时东次间的自鸣钟“咯噔”了一声没有敲钟,杜若抬头一看,竟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杜若放肆地伸了个懒腰。
让值夜的小丫头快步将写好的《大学》送到西院三少爷那里去,杜若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就躺倒在她黄梨木的拔步床上。初雪给她撂了纱帐和帘子,熄了灯睡在屋里的贵妃榻上。
杜若脖子很累,刚闭上眼,便渐渐进入梦乡。
寅初,也就是凌晨3点躺下的,杜若睡了没一个半时辰,卯正就被喊了起来,被初雪和夏堇推坐到镜台前梳妆打扮起来。
穿了杏黄色绣樱花瓣的夹衣,一条水红色捻皱石榴裙,裙摆绣着两只缠枝,很清新别致的图样。因为及笄了,所以头顶上挽着髻,插了两支珐琅嵌贝母石的头簪,下面的发辫梳通了,用五彩丝线系好。
留了夏堇在屋里,杜若带着岑妈妈和初雪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锦春堂三进连两个跨院,还并着三个小旁院,是杜府里规模最大的一个院落。杜若住在其中一个地势颇好的跨院里,只沿着抄手游廊,欣赏着一路的假山花卉便进了锦春堂二进的正屋来。
绕过迎面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老太太坐在屏风这面的红木三多纹罗汉床上,满眼含笑的打量着杜若。
老太太今年67了,满头的银发挽成紧实的圆髻,一根祖母绿的玉簪子插在发髻上,衬着那闪闪烁烁的银发,极为漂亮。见了杜若进来,脸上强打了精神,笑着接了杜若的福礼,拉她到身边坐。
“精神不是很好啊,昨晚睡得不好?”老太太说得很慢,声音也不如杜若刚接触她时的洪亮和硬朗,眨眼6年,老太太就这样老了。
杜若不敢引老太太伤心,只歪着头说:“昨儿看了眼新买来的字帖,看见一个字的那个弯钩实在是写得漂亮,就临摹来着。想着先练练,到时给袁师父露一手。老太太不许泄密啊。”说完,看着在一旁服侍的祝妈妈,也嘟着嘴警告她,“祝妈妈也不许背叛我!”
祝妈妈正摆着碗箸,听了之后吓了一跳,忙道:“姑娘可别委给我事,我向来嘴笨,万一说漏了,你可别怪我。”
杜若装模作样的哼了一声,朝祝妈妈吐吐舌头,“祝妈妈今日犯傻了,若是真泄密了,祝妈妈可以推给老太太啊,到时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找老太太要桂花糕吃了。”
“这个丫头啊……”
一时屋子里在杜若的到来之后,沉闷的气氛挥散开去,只留下欢声笑语。
看见老太太弯弯的眉眼,杜若心里也很高兴。能够让这个疼爱自己的老人家每日笑眯眯的,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陪着老太太吃过饭,杜若正跟老太太说笑话呢,一个西院的小丫头跑了进来,“老太太,老太太……”
“慌什么,有事好好说,再吓着老太太。”祝妈妈在门口给她拦下来,眼神俱厉的瞪着那小丫头。
小丫头在门口给老太太跪下福礼,慌慌的说道:“三太太想请老太太过去……三少爷的《大学》没有写完……三老爷发怒了,要打他……”
老太太和祝妈妈自然是没听懂前因,但是后果倒是听明白了,就是三老爷要打三少爷了。
杜若微微一怔,抬眼看了眼初雪,不由背脊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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