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摔碎的那个茶盅裂成几个棱角尖凸的碎片,湿漉漉的茶叶凌乱洒在地上,还冒着徐徐的热气,像一群脱了水而垂死挣扎的金鱼。
杜若躺在内室里,听见了这声响,鲤鱼打挺便坐了起来。
结果又是一阵眩晕,太阳穴也开始隐隐的作痛。
正缓着神,岑妈妈面无血色的推开内室的门,略停了停,反身还是关上了房门。几步走过来,将花帐撩起来挂在铜钩上,一句话不说,从屏风上拿过束裙和丧服,站在了杜若面前。
杜若蜷着膝抱成一团,一张嘴竟发不出声音来,哽了半天的喉咙,沙哑的发出了几个音节来,到底是疼痒难忍,最后想问的事也做了罢。
“侬不要太过任性了!”岑妈妈将手臂上的衣服一丢,甩在了杜若跟前,“没有人怪姑娘,姑娘何苦这么做贱身子?都两天了,姑娘不吃不喝,难不成我一个快奔50的人了,天天这样提心吊胆姑娘也不心疼?”
杜若将头埋进了怀里,仍旧是不说话。
她也的确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有钱没有身份,甚至要面对身边这几个人都觉得没了脸面。如今她一无所有,像是一条已经脱水好久的案板上的鱼——她很顽固,所以那鱼鳞就很难剔除,但她仍旧是要被宰杀的,听着刽子手磨刀的沙沙声,她就连挣扎的力气都放弃了。而身边的这些人,如果她失了势,这些人要怎么办呢?
初雪和雪钟的年龄已经大了,如今分了家,她们是放出去还是配小厮,都在大太太的一句话。而岑妈妈身体已然不好,膝下没有子女,离了府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若是还留在府里,她这个年纪又要被安放在哪里呢?
而夏堇,她和泽儿算是青梅竹马,可泽儿是西院的人。三太太如今被人摆了一道,那水溪胡同的房子加上小库房的东西,她是一丁点都分不着,岂是能善罢甘休的?一切都因为杜若而起,三太太那样嫌弃和鄙视她,还能够同意夏堇和泽儿的婚事吗?夏堇就是嫁过去,又能够应付三太太刁钻的脾气吗?
就更不要提祝妈妈了。
难为她伺候老太太一辈子,老太太死后又替杜若张罗好了一切,可如今却被关在柴房里等候着发落。杜若去求情,东院怕她来分财产,西院又恨得她牙痒痒,到了哪里都被人拒之千里之外。
想到了这些,杜若一时更加的沮丧,埋在怀里哽噎不止。
岑妈妈听了那哭声,心里难受得像被人千刀万剐。她何尝不知杜若在自责些什么,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自责也于事无补了呀。“姑娘,想开些吧,能有什么事过不去的,咱们不也要往前看才是么。起来吧,还有好多事等着姑娘呢。”
“什么事?刚才外面那一声,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杜若猛地一抬头,一张像被榨干所有血液的干枯小脸呈现在岑妈妈面前,立时让岑妈妈倒吸了口气。
“没,没什么,”岑妈妈攥了攥手,忙支吾起来。可是想来想去,朱二公子的事也瞒不住,还是应该心里有个数才好,一转身,便坐在了床边,眼圈红涩,“姑娘,西院的,许是怀恨在心了,刚夏堇回来,说是那边刚收了平远侯家的一份定礼。”
杜若空洞的眸子斜睨了一眼岑妈妈,勾起嘴角冷冷的笑道:“我还想呢,怎么朱二公子那边也没动静了,谁曾想啊,在这等着呢。”说完,不自觉又自嘲的冷笑起自己来,觉得她不过也就值那一箱子的东西。
岑妈妈见状,咬了咬牙,又坐近一步拉过了杜若的手,“姑娘,可是你已经有了婚约了!”
这句半提醒半指明的话,在杜若耳边不停的旋转着,杜若眸子一紧,愣看着岑妈妈,“是王爷让妈妈进来的?”
“姑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姑娘早晚要嫁人,两位老爷如今闹成这样,谁还能替姑娘做主?再说句让姑娘恼的话,姑娘没上族谱,搁世人,那就是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女,老太太在时,那么广博的人脉,终究肯为姑娘低头的又有几个?来相看的,到底还不是来图姑娘的那一份嫁妆?如今老太太去了,谁还来看过姑娘了?”
岑妈妈望了望床柱,泪珠又开始打转,兀自抬眼看了会儿,待那股子伤心减退些又道:“如今老太太暗中将姑娘托付给王爷,不管老太太是有怎样的思量,她定不会害了姑娘。再看看王爷的品行,这几日下来,姑娘也应该瞧出几分了。前儿华妈妈拉住我说话,王爷的意思是,如果姑娘肯嫁,他自会想办法给姑娘谋个身份,侬嫁过去,那就是正妃!”
见杜若仍旧没有多少心动的样子,岑妈妈一狠心,口齿凌厉起来,“姑娘也为我们几个想想,我们今后要怎么办?”
一句话,杜若的哭声顿时止住。
四下内一片冷寂,那个珐琅的小手炉静静的躺在杜若身边,上面绘着蓝白相间的花朵。描金的边、嵌刻的纹,杜若出神的愣在那儿,想起王爷撩开轿窗上的纱幔时,那张英气逼人、略带紧张的脸庞来。
“帮我穿衣吧。”
岑妈妈一愣,等回过神来,杜若已经趿上鞋站了起来。莫名又一股子热流,岑妈妈忙拭了泪,站起来给杜若绑上腰封。只简单收拾了,毫无粉黛妆点,杜若素着一张憔悴鬼魅的脸出了卧房,对上王爷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
初雪和夏堇已经将地面上的茶盅收拾妥当,华妈妈不知去向,却也看不出王爷有任何的焦急来。又上了一杯茶,被王爷双手捧着,像是在暖手。见杜若和岑妈妈走出来,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杜若给他行了礼,偌大的丧服灌进来很多风。
“打算出来了?”王爷放下手里的茶盅,双手一撑膝盖便站了起来,语气虽调侃,却很认真,“我已经让华妈妈备了膳食,你先吃些东西,之后我有事和你商量。”说完,抬步要走出屋去。
杜若上前一拉,拽住了王爷靛蓝蟒缎袍的袖子。两人一前一后僵立在那里,岑妈妈便适时的将初雪夏堇带了下去。
此时屋里气氛再次沉寂下来,杜若能够听见王爷沉重的呼吸声,然后轻轻跪了下去。王爷虽然没有回头,但是那声响和动作的影子让他一愣,随即肩膀微微的上耸了一点。
“王爷,老太太信中的事我想好了,但是请王爷答应我,将我身边的这些人都安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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