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朴素而内里温馨舒适的蓝顶马车缓慢行驶在大街上。
昨夜的大雪将安平城都覆盖成一片雪白,严三顺的驾车技术很好,速度掌握得适中,行在雪地上也极稳。
杜若坐在马车里仔细翻查着账簿抄本,字体很连,看得出抄得很急,想必是严福登连夜抄出来的。一路看下来,将那些房产田地、古董字画、名贵摆件都跳开不看,到了最后竟然连一套铜制的水果剔叉都要分。因为大太太取走了这套水果剔叉,所以三太太就取走了那两只仿着宫里样子做的仙鹤报寿的烛台。
看到这里,杜若将账簿合起来,闭上眼坐在那里运气。
——早先陪着老太太到那寿昌侯家里做客,他们老夫人过世后,那屋里竟还和原先的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动。每日还会派专人去打扫,过去看时,仿佛那屋子还日日有人住一样。那才是一个名门府侯之家的作风,再看看杜家,老太太尸骨未寒就分了家,还样样都是好的,巴不得连老太太孝衣上的珠子都抠下来!
“这下了雪,空气都清新了起来。”初雪一直侧目观察着杜若的表情,深知那账簿上的东西定是勾起了杜若心中的悲愤,所以忙沙哑着嗓子扯开了话题。
夏堇瞧瞧撩着帘子观看外面的街景,大多都是一些店面的老板在指挥着伙计铲除门前的积雪。听了初雪的话,不自觉就深吸了口气,也顿感神清气爽起来。忽又想起了今早从她娘那里听来的话,便连忙放了帘子,朝杜若凑了凑身,“我娘说咱们的二姑奶奶要回来了!”
“哦,不是说赶不回来了?”杜若一抬眼,倒是很疑惑。
老太太刚过世的时候明明已经去了信儿,那边因为刚刚启程,怕耽误了到任的事所以是赶不回来的。又加上是新婚,总不好让玥琪单独回来,所以回来奔丧的事就只得罢了。怎么不到一个月就要回来了?
初雪看着杜若满是诧异的目光,略一思索,扯了扯杜若的衣袖。
杜若回过头来,正瞧见初雪指着她手里的账簿,所以也明白过来。估计是听说了那库房的消息,所以等着回来分一杯羹吧。
正想着东院会是怎样的混乱场面,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听见严三顺跳下了马车,随即便听到他恭敬的问道:“表姑娘,咱们已经到了水溪胡同邻边的胡同口里,想那大宅子有大奶奶的人看着,所以小的就停在了这里。小的是不是先过去瞧瞧?”
“那你就先到胡同的最里面去瞧瞧,应该有一户人家,你去叫门,然后将这帕子递予那人,听她怎么说。千万别让大奶奶的人看见你。”杜若交待着,从袖管里去处那方幼薇曾经给她的丝帕,让初雪撩帘递给了严三顺。
严三顺应了一声,便听见跺着雪走远的声响。
杜若不禁心里就揪了起来。
不知道幼薇还肯不肯见她?
这水溪胡同房子的事一闹出来,大奶奶容氏定是知道了幼薇的存在。平日里杜晟杰在外拈花惹草,容氏就一直是在容忍。如今有了房子和钱财傍身,她定不会再服软。况且幼薇又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在身边,对于至今没有一子的容氏来说,那定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可是在府里也没有什么闲言闲语说幼薇的事,况且杜家的子嗣还在这里,杜家不应该不管啊?
正担心着,严三顺已小跑着回了来。
“回表姑娘,胡同尽头并没有房舍,只是门口大宅子的一个小偏院,如今已上了锁,并没有人。”说着,一只大手已拖着那方丝帕从外面探了进来,被初雪又收了回来,不安的望着杜若。
杜若愣在那里,这才明白过来那日杜晟杰说,这里的房子他早就得了,原来是一直偷着让幼薇住在了这里,难怪他会来笼络郁香将那房契要过来,原来是为了幼薇考虑。可是……
如今并不是幼薇肯不肯见她的事,而是她和佑儿到底去了哪里?
若是幼薇一直住的就是杜家的房子,那如今房契都在大奶奶手里,大奶奶怎会让幼薇住在这里呢。
脑子里便飞快的想着容氏可能会做的事。
是为了门面将她们母子赶出了这里,还是一气之下对她们做了什么?佑儿又怎样了?
想了许多,杜若已是坐不住。连忙打起了帘子,在严三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将斗篷的大毛连帽盖在头上,杜若将初雪夏堇留在了车上,自己跟着严三顺从这个胡同绕到了水溪胡同的后身。
大宅子门口并没有人,杜若蹑手蹑脚行到了尽头,果然如严三顺所说,并没有什么独门独院,而是一个连接着大宅子的偏院。只是这偏院的门前也立着两尊石狮子,很小,守着台阶两侧,让这个偏院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单独的院落。不过仔细看这院墙和构造,还是能瞧出这不过是一个小偏院。那……
上次来,幼薇岂不是都知道了?
杜若心里一沉,总觉得这事很是蹊跷,幼薇既是杜晟杰在外的一房妾,不可能不知道杜若这号人。莫非在禅月寺那日,幼薇是有意来接近她的?如果真是这样,那静修师太定是知道这事的。
“走,我们去禅月寺。”杜若将连帽拢了拢,提着裙摆回了马车。
回去和初雪夏堇说了此事,两人也都很是担心。初雪担心的是那幼薇会不会有什么勾当,而夏堇则偏重与容氏会不会下了什么狠手。
这样各自猜忌着,马车又驶到了禅月寺的偏门。
杜若很喜欢严三顺,每一次她都没有过多的吩咐,可是严三顺却懂得里面的利害关系,知道该怎样行进和停靠在哪里来躲避外人耳目,这让杜若省心不少。
严三顺先去叫了门,等会便有个小尼姑来开门。杜若露了下真容,那小尼姑一见是杜若,忙上来请安,然后跑走,将静修师太请了来。并没有以往的大排场,静修师太只带着刚才的那个小尼姑来迎杜若。
见了杜若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好像是杜若有提前约好她要来似的。
不免紧了紧神色,跟着静修师太进了禅月寺。
“静修师太知道我要来?”杜若眼角一横,似笑非笑的看着静修师太。
“是,幼薇前两日派人来找了我,说是表姑娘可能这几日会来找贫尼,所以一直恭候着呢。”静修师太一边说着,一边难掩困乏之色,连眼角都青黑了起来。
杜若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心中更加笃定和幼薇的相遇是有意而为之,不过其中到底是有什么缘由,还不能枉自下结论。于是便问了静修师太幼薇可有什么话留下来。静修师太便带着她们去了她的寝室,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方丝帕来,里面包着一张牡丹笺。上面写:
耳听百花言,
朵朵沁人心。
胡思终不果,
同是葬花人。
杜若一怔,看着这字面的意思似乎是在感慨着彼此差不多的心境和遭遇。可是好端端的,幼薇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么一张牡丹笺给她。而且她还知道杜若会来找静修师太询问,所以特意将之留给了静修师太转交,其中必有用意。
可是不管如何思量,杜若本不高的文学细胞都调动了起来,也仍旧不能明白这首诗到底要说些什么。
“幼薇除了留下这牡丹笺,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吗?”
静修师太困倦的点点头,然后坐到了一旁的圆凳上。杜若看着手里这张小而精致的牡丹笺,一时犯难起来。
突然,杜若将那牡丹笺递给初雪看时,那笺一偏,杜若横着看了一眼每列的抬头,竟是能连接起来。
正是:耳朵胡同。
杜若眸光一亮,满脸春风的要和静修师太告辞。静修师太什么也没拦阻,而是怏怏的起身,将杜若等人送到了偏门门口。因为有了眉目,杜若一颗心暂放了下来,便问了声静修师太的事。
静修师太就满面愁容的叹气道:“唉,前些日子宣亲王来这里上香,听说您家的老太太的在这里塑了金身,所以过来看看。又觉得小,不够体面,又是添了好几千的香油钱让我们给老太太重塑个大一些的金身。并且问了声抄写《大悲忏》供奉的事。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说找外人代写,那不过就是样子,没什么用,只有亲眷或是有修行的人来写才有用。结果那王爷又给我添了五百的香油钱,让我们在十天内将一千份《大悲忏》写好。这可是苦了我们了!”
杜若挑了挑眉,没有想到王爷想到了这里。
又能吃斋,又能有功用,那写《大悲忏》的人当然非这里的僧尼莫属了。
“那就谢过师太了,老太太在天之灵一定也是极感谢师太的。”杜若恭维了两句,便在严三顺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马车又开始往耳朵胡同行进,杜若坐在马车里身子也有些乏,不过不知为何,心情却仿佛有那么一丝的甜漾在心头一般。
应该是找到了幼薇下落的缘故吧,杜若这样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