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佳人相伴,王兄可要好好吟两首诗!”
“张兄说笑了,在您这个大才子面前,小弟怎敢班门弄斧?”
…………
“看!前面的谜更好玩,我们到前边去吧!”
“好啊!我一定要将这一条街的灯谜猜完了才好!”
…………
“卖汤圆喽!热乎乎的汤圆!”
“娘,我要吃汤圆!”
“哎,慢点,小心摔了!”
…………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各种嘈杂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重开混沌的黑暗,缓缓睁开眼,眼前,嫦娥奔月的纱灯透着火红的光,连接着一望无际的登海。眼前人影晃动,来来往往的裙摆,让她愣住了:古装?
这是哪儿?
吃力地站起,目光所及,不过是一色色系在腰间不同式样的宫绦,流苏摇摆,如同鬼魅。
吃惊地伸出手,白白胖胖的一双肉团,如小笼包一般大小。
脑中一片空白,跌跌撞撞地在人流中徘徊着,道路两侧,白墙灰瓦的建筑商,如紫燕凌空般翘起的飞檐,一路向上,直指苍穹,夜色深沉如墨,明月中天,清光如霜。
没有电线杆、没有灯泡、没有高楼大厦的背景,目力所及,没有现代化的一切。
紧紧握着双拳,仰头望去,晦明不定的灯光下,一张张神态各异的笑脸也变得诡异模糊,刚刚鼓起的勇气刹那消失。
突然被扔到这样一个一无所知的世界的资金,变成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幼童的资金,如何能将信任交付一个陌生人?
一路的火树银花,一路的笙歌似海,艰难地行走在飘荡的裙裾的罅隙里,一阵阵未知的恐慌愈绝望冲击着心房,撞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屁股坐在一户背光的墙根下,任由灯火的阴影将自己吞没。泪水无声地滑落,全身禁不住地颤抖。
“你迷路了吗?”清脆而朗润的童声响起,抬起头,一身白衣的少年站在眼前,笑容干净明爽,如秋日澄澈的晴空,姣好的面容,精致的五官,让人几乎怀疑是从月光中走出的仙童。
“别坐这儿,小心着凉!”少年笑着伸出手,白色的衣袖轻移,如同在暗夜中裁出一片皎洁的月光。
孩子总比大人可信吧!何况,是有着这样明净笑容的孩子!心底一阵迟疑,缓缓伸出手。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少年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如春冰乍破后的湖水,澄澈见底。
“家?”她喃喃而语,试图从记忆中获取信息,最终劳而无功。
看着她迷茫而无助的神色,少年微微一笑:“你呀!一定是从没出过门!连自己家地址都不知道!不过你这么小,也难怪。只是你家下人也太粗心了,怎么就把你弄丢了?不过,幸好遇到我!我今天是跟着哥哥来值班的,专门送灯会上迷路的小孩回家……”
听着少年有些鸡婆的唠叨,心底升起一股暖意,让遭遇突变而惶恐不安的心逐渐安稳下来,她壮着胆子嗫嚅地开口:“我肚子饿了!”
小小的身体走了半日路,又是惊慌害怕,早已腹中车轮转。
少年闻言一愣,随即“扑哧”一笑:“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她不由看呆,好美的笑容,春花之绚烂,便是如此吧!
刚刚比自己大一圈的手掌握了上来,温暖而有劲,在此在人流的裙裾间穿行,不再如方才的惶恐不安,那一条条在眼前晃动的各式宫绦,也变得摇曳生姿起来。
结果从那老古董的炉灶里盛出的汤圆,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勾得腹中馋虫又乱动起来。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快速放入口中。
“小心烫!”少年话音刚落,一声惨叫,整个汤圆吐了出来,随即而下的,是热滚滚的亚蕾。
“好了,别哭了,都成小花猫了。你呀!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吃汤圆都不知怎么吃。”少年掏出手巾,替她擦着泪,一边絮絮叨叨。
不服气地辩解:“才不是呢!我是太饿了!”
“好好好,饿了也不能这样啊!看,嘴唇都烫破了。”少年笑着端起碗,“我喂你吃吧!”
修长白皙的手指拿起筷子,轻轻夹开汤圆,浓稠黑亮的黑芝麻慢慢溢了出来,少年放到口边吹了一吹,递到她嘴边:“吃吧!”
虽然觉得被一个小男孩喂食十分诡异,这份从未有过的温馨却让她不想拒绝。由于那个人的背叛,老妈一心扑在工作上,从来对她缺少关心。家里吃饭的,永远只有她和那个板着脸冷冰冰的保姆,何曾有人这样细心照顾过自己?
乖乖张开嘴,咬了下去,浓郁香甜的桂花香味里,少年闪烁的眸光让她仿佛看到一望无垠的璀璨星空。
一碗汤圆下肚,整个身体暖和起来,人也精神了许多,开始有勇气和力量向这个未知的世界探索。向少年甜甜一笑:“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狄咏!我父亲是狄青大将军!我以后,一定也会成为像父亲那样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少年的脸上泛着骄傲十足的光彩。
狄青!心中一震,原来,是宋朝!那么自己,在这个世界,是什么身份?
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的穿戴,大红的百蝶穿花袄子,郁金香色的折枝牡丹十二幅裙,都是质地上乘的丝绵所制。还有手腕、脚腕上的金银镯子,颈上带着的花开富贵长命锁,细腻光滑的双手,一切彰显着非富即贵的身份。
怪不得,狄咏说自己“娇生惯养”。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狄咏笑问。
“我……”她低头苦笑,前世,她叫“王雩”。子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是她名字的出处,寓意永远保持春日的平和恬然。她的名字是那个人取的,奇怪的是,老妈竟然没有改过来。
可是这副身体身份未明……陡然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必会让人生疑。不由倚小卖小,甜甜一笑:“爹和娘都叫我囡囡。”
狄咏不由以手抚额:“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随即哭下脸:“那我怎么送你回家?”
王雩眨眨眼:“哥哥先带我回家,再派人向开封府报案不就是了?”若是能看到狄青就好了!他可是自己的偶像呢!
“这倒知道得清楚!”狄咏不由郁闷一声,伸出手:“走吧!”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看着一路流光溢彩的各式花灯,再望望天上一轮圆盘,王雩猜测:今晚应该是元宵节吧!
大街上人涌如潮,摩肩继踵,怪不得“自己”走丢了,这样的人海,自己又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与家人一分散,立即就会被人流淹没无踪。王雩不由握紧了狄咏的手,狄咏回头,看她小脸上满是紧张,不由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让你再走丢的!”
王雩微微点头,很奇怪,明明是一个孩子的话,为什么竟让自己如此安心而新任?
“磨喝乐!磨喝乐!”路旁忽有人叫卖。
王雩不由好奇:“磨喝乐是什么?”
狄咏惊奇:“这你也不知?”又笑道:“看来你真是没出过门,索性去看看!”
挤出人流,到了路旁一个小摊前,灯光下,货架上,摆满了一对对泥塑的憨态可掬的小娃娃。
原来是泥偶!
王雩不由恍然大悟,狄咏却上前挑出了其中最精致的一对:“对你!磨喝乐原本是七夕才卖的,只怕你这次走丢,家里人吓着了,再不会放你出来玩。这对磨喝乐,留着玩吧!”
王雩愣愣接过,那一双泥塑的小娃娃,矮墩墩的,满面欢颜,面白唇红,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彩服,光彩照人。
“走吧!”狄咏付了钱,又准备牵起王雩的手。待发现她一手拿着一个磨喝乐,不由哑然失笑,接过一个,“我先帮你拿着!”
“小娘子!你在这儿!可急死黛姨了!”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女子忽地奔了过来,激动地搂住王雩,几乎不曾将她勒得背过气去。
“夫人!小娘子在这里!”青年女子又朝人群招手,一个三十四五小腹微隆的中年妇人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的搀扶下急匆匆跑过来,又是一阵激动的搂抱。
“雩儿,你怎么就不见了?可吓死娘了!”
“九妹呀,以后别乱跑了!娘肚里还有小弟弟呢!刚才都差点动了胎气!”
“都是阿黛不小心,没牵紧小娘子。”
“好了好了,找到人就好。别自责了。你去找找官人,叫他们别上开封府了。”
“先回去再说吧!这里人多,小心挤着您。”
…………
空隙中,王雩探出头,狄咏的身影逐渐汇入人流,片刻不见。
“九娘子!九娘子!”耳边忽地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王雩惊觉回神,连忙将手中的磨喝乐放入床头柜中,才穿了鞋去开门。
门口,叶黛莹一脸温柔的笑意:“我见你房里亮着灯,又没人影,以为是忘记了,怕走水,就过来看看。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没什么,才在床上看了会儿书。”王雩微微一笑,“黛姨,我马上睡,不会忘记灭烛的,您也去睡吧!”
叶黛莹点点头,便要离去,王雩忽地叫住她:“黛姨,肖叔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叶黛莹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浪迹天涯的剑客。”
王雩问道:“您从来不问他过去的事吗?”
叶黛莹微微一笑:“我喜欢的,只是相遇的那刻之后的他,至于以前,他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关系吗?那如果你喜欢的人,你喜欢以前的他,而他现在变成你不喜欢的样子,你会怎么办?”王雩不由问道。
“我会去重新认识他。而不只是沉浸于以前的幻影里。毕竟,人是活在当下,而不是活在过去。”叶黛莹微微一笑。
“重新认识?”王雩不由喃喃。
叶黛莹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什么时候你想听黛姨和肖叔的故事,再来找我吧!今天太晚了,快睡吧!”
说罢,轻轻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王雩从床头柜中拿出了磨喝乐,十年的时光,磨喝乐身上的彩衣早已褪去颜色,面目模糊。如同,曾经拿有着干净明爽笑容的美少年,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心机莫测。
那个元宵节后,再也没见过那个少年。只听说,节后,有大臣上奏,说狄青的住宅夜有光怪,暗讽他有谋反之心。狄青被迫辞去枢密使一职,出知陈州。
而后,自己随父亲的宦海浮沉辗转各地,再回京城,已听说狄咏成为濮王府淮阳郡王的骑射伴当。再后来,随父亲居丧江宁,一呆就是五年。
半年前回京,关于他的那些不堪的流言,让她错愕而震惊。不敢相信,那个说出“要成为像父亲那样驰骋沙场的大将军”的少年,会变成传闻中流连青楼猎艳街头的浪子。
十年来,一直在否定着那股莫名的情愫,因为,不肯相信,自己会爱上那个只有十来岁的少年。然而,今日四目相对的一刹,心底隐隐的疼痛却出卖了自己欲盖弥彰的谎言。
那看似疏狂惫懒的笑容下,是冰霜般的冷漠与残忍。
当初那个有着澄澈如破冰春水的眸光,明净如秋日长空的笑颜的少年,到底经过了怎样的磨难,才会将当初的温暖挥洒殆尽,让自己的心冻成冰雪?
重新认识么?
王雩嘴角微微泛起一抹笑,将磨喝乐放入柜中,吹熄了蜡烛,静静躺下。
等明天买了画笔、颜料,再给它上色吧!
————————————————
抱歉抱歉!昨天晚上本来准备加更前天的,结果网络又出问题了(这个破校园网!)只好留到今天加更,稍晚还有一更!勿怪我!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