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穿了家常的玉色锦缎小袄,端坐在小几前,看着内务府递上来的几幅绣图。不时与偌菀说上两句,哪一个好一些,哪一个适合送给谁。
偌菀看了一会儿,笑着道“这就要看小主想要绣多久了,若是想要绣到腊月里,就绣这个花开富贵的,颜色喜庆,花样也讨喜,不拘小主想要送给谁,年根底下都拿的出去;若是要绣到来年开春,奴婢就建议小主绣这个国色天香的,这孔雀的羽毛不好绣,需要多花一些时日;至于这种锦绣河山的,没个三年五载是绣不好的。”
苏瑶抬首斜睨了偌菀一眼,嗔怪道“有话不会直接说,这样套我的话儿,有你这般算计自家小主的吗?”
芸舒在旁听到了,也凑上前道“那小主倒是说说看,准备这样窝在水云涧中多久呢,也让奴婢们心里有个数。”
“这也是个不能作准儿的,还要看事情的发展了。”苏瑶叹了口气,她已然私下承诺了敏婕妤,将这个“孩子”交给她抚育,敏婕妤隔三差五的便要来探一探她,算起来,今日大概又会来了。苏瑶念及涵妃给她递的话儿,要她无论如何要在一月之内,将这件事平息,张口道“芸舒,你去请了顾太医来诊平安脉吧!”
顾太医赶来之时,敏婕妤前脚刚到,脱下厚重的炫紫鎏如意纹的大氅,露出一身做工精致的梅色大毛栀子花样褙子来,腰下米色贡缎撒花百褶裙,衬得敏婕妤喜色十足。在敏婕妤一身喜庆的映衬下,更显得苏瑶一身玉色柔弱可人。
敏婕妤接过身边宫女递上来的青花瓷莲花纹样汤盅,温和道“这是我方才刚刚炖好的,乌骨鸡汤,最是滋补不过,你趁着热喝了吧!”
苏瑶笑着接过,“总劳烦婕妤姐姐。其实我宫里的茜攸做膳食还是不错的,实在不必婕妤姐姐每次这般辛苦,亲自做了,送过来!”
敏婕妤看了一眼茜攸,温柔的招手唤她至身前,拉了她的手,和气道“之前的事情,你莫怪我,我并不是有意为难你,只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你家小主如今这情形,你看顾好了,日后我必会要你过去,代你家小主照顾你家小主子。”
茜攸有些受宠若惊,若说她不恨敏婕妤是不可能的,敏婕妤装得贤良,不过一句话就将她送到了浣衣局,若不是苏瑶有孕,怕是会在浣衣局里渡过余生了,可敏婕妤毕竟是宫里的小主,这般和声细语的跟自己一个奴婢说话,也实在难得。茜攸是不知道苏瑶假孕的事情的,只当苏瑶当真是只能保住龙嗣,保不得自身的,被敏婕妤几句话说的就要落泪,几颗闪亮的泪滴悬在大大的眼睛上,哽咽道“奴婢必会好好看顾我家小主的。”
安抚过茜攸之后,敏婕妤又对着喝汤的苏瑶道“你我同为宫嫔,先前的事情想来不用我解释,你也会明白,我亲自送羹汤过来也是怕在路上被人动了手脚,总之你万事小心就是了。”
敏婕妤沉默了片刻,思及皇后早间询问苏瑶的情形,被她以蓝香花见效慢为幌子遮挡了过去,皇后的意志很坚定,她认定了让宫中多一个苏瑶这般有圣宠却再也不能有孕的妃嫔,比多一个没有生母,不知是男是女的龙嗣要划算的多。若是皇后怀疑起来,命颜嫔再下什么药物来毒害苏瑶,怕是她也无从下手。敏婕妤想了想还是小心提醒道“日后苏妹妹的饮食衣物出行都要万分小心才是,不拘是谁,最好都不要完全信任才是。”
这样的话苏瑶已经听敏婕妤说过无数次了,趁着顾太医入殿慌忙打岔过去道“顾太医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舒坦,还要劳烦你给诊诊脉!”
顾太医这几个月也算是水云涧的常客了,他对苏瑶的愧疚被苏瑶日日看在眼里,终有一日,暖阁内只有芸舒偌菀陪侍的时候,苏瑶并不要他诊脉,只是拈起药箱中一瓶他自制的药丸瓶,嗅了嗅道“当归,熟地,何首乌,阿胶,龙眼肉,这丸药最是适合面色无华或萎黄,唇色淡,头晕目眩,心悸失眠,手足发麻的体虚病人。”
顾太医明显一滞,就是他这个行医多年之人,也只能将丸药化开,方能知晓其中有何药物,这苏瑶竟然只是闻了闻,就能知晓里面都有何种药草。那么先前他给苏瑶下药,令其月事紊乱,再断定其有孕……苏瑶一直是知道的……顾太医想到这个,满头的汗便不可抑制的向下淌,那种暴露于人前的窘迫,令他难堪的很。
苏瑶观其行,叹了一句道“往昔之事不可追,顾太医何必纠结在过去的事情上念念不忘呢,我当初别无选择,大人你又何尝有的选呢?只要好好的向前看就是了,只要这个‘孩子’的事情过去,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自那之后,苏瑶与顾太医算是暗中达成了一种默契,今日苏瑶将他招进内宫,想来是要透过他这个太医之口,说些什么,果不其然,他进殿的时候就见敏婕妤的暖轿在外候着。苏瑶唤其上前诊脉之时,又似不经意的瞟了瞟身前的汤盅。
顾太医闻了闻,顿时明白了苏瑶的意思,万分惊诧道“敢问苏小主,这盏羹汤可是你喝了的?”
“恩,是婕妤姐姐特意亲自煲的汤,最是滋补不过的了。”苏瑶平平淡淡的答道。
顾太医狐疑的神色上下打量起敏婕妤来,敏婕妤顿时觉得不自在,急忙道“这羹汤从选材,烹煮,至送到水云涧都是我一眼不落的盯着的,断不会有什么问题。”
顾太医沉默了半晌不说话,苏瑶顺着敏婕妤的话音道“婕妤姐姐肯定是不会害我的,顾太医有话直言便是!”
顾太医扫了敏婕妤一眼,深沉道“这汤里被加了番泻叶!”
敏婕妤深呼一口气,道“你这太医要把人吓死了,这汤里确实加了番泻叶,因为苏妹妹跟我说过她这几日如厕不顺,这样的事情又不好跟太医张口,刚好我这些年喝这个效果特别好,所以今日特地在汤里加了拿给苏妹妹喝的,你放心便是,这番泻叶是好东西,对身子无碍的!”敏婕妤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道。
“回婕妤小主的话儿,这番泻叶确是泻下作用极佳,但对孕妇来说该是完全禁用的,就是小主您也不适宜长期使用,很容易……很容易导致不孕的!”顾太医一言一出,敏婕妤就变了脸色。
“怎么会呢?当年我大病了一场,身体虚弱,如厕很是不顺,是……是……我这些年用着一直很好啊!”敏婕妤急的拽住顾太医的衣领道,敏婕妤急切的想找到一个发泄口,怎么会呢,她一直用着很好,而且深信不疑,她竟是因为这个不孕的,难怪,难怪她求医问药多次,都说她体质大寒,大寒的原因却说不上来,因为她用这个是为了如厕的啊,怎会将此事堂而皇之的告知太医呢。
顾太医不敢与敏婕妤动手,只急匆匆道“这番泻叶只适宜实性热结,对于体虚之人实在不宜,吃的越久越会离不开,体质会愈加寒性大增。”
敏婕妤都不知自己是如何甩掉众人,回紫璃宫的。她只觉得有千万个人在撕扯着她的身体,心里那样的痛,痛的她几乎站立不起来。
番泻叶是她初入宫那一年病重后,母亲托了皇后的娘家周府送进宫来的,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根本见不了娘家的人。敏婕妤突然很想笑,笑自己,她原以为真心疼她的母亲,日日劝她抱养别人孩子的母亲,竟然联手皇后,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怎么忘记了呢,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正是在她病重的那一年高攀上了皇后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还被安排了一个小小的差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只有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