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罗吹熄了烛火躺在锦塌上,她睡不着,她自然是睡不着的,修罗女王带来的消息对她来说太震撼了。据她所知千百年来从没有一个修罗敢与凡人相恋,这并不是说他们修罗多么的胆小顺从,而是因为修罗道的诅咒强大到令他们每个修罗都望而生畏的地步。没有道听途说的故事,没有以讹传讹的传说,修罗道的诅咒是烙印在每一个修罗骨子里的,就如同修罗道里那条蜿蜒流淌的红色的河,就那么真实的存在着。不用去怀疑,更不能去尝试,尝试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不,死是人类的终结,对于被诅咒盯上的修罗们来说,灰飞烟灭才是一种仁慈。
翻来覆去,睡不着,战栗使她难以入梦。月光洒下来,照在地上倒映出婆娑的树影。起风了,树影在地上摇摇晃晃,恍惚间摇摇晃晃的树影中晃晃悠悠站起一个东西来,依稀看着像个人,佝偻着身子,身形十分瘦小。
邪恶的气息扑面而来,绝非善与之物!苏罗猛坐起身,反射性地水袖一拂挡开那股寒嗖嗖的怨毒之气,那黑色小人儿却两腿一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了苏罗的身上,两只小手按在苏罗的额头,两拇指一用力便将苏罗的眉心深深按了进去。苏罗哀嚎一声,血顺着鼻梁流了下来。那小人儿两手一扯便从苏罗的眉心至发际扯出一条缝隙,滋溜一下钻了进去。
苏罗的神智瞬间就坠入了黑暗里……
好熟悉的气味儿,淡淡的带着血腥气的香甜,是修罗道中的婆罗树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苏罗睁开眼睛,果看见阔别了千百年的婆罗树林,光秃秃黑乎乎的枝桠上虽没有叶,却蓬勃的生长着。就像这个没有日夜更迭的修罗道,依然静静地存在于三界广阔空间中的某一个角落。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暗红的天空,猩红的斜阳,还有那条缓慢流淌的粘稠而猩红的河。
她回来了,却并不觉得亲切,这阔别了千万年的地方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陌生,就像是经常做着的一个梦,尽管梦里的一草一木都能熟记于心,但当真置身其中又会感到那种奇异的疏离。
风呼啸着,在欢迎她的回归,婆罗树摇摆着密密叉叉的枝桠在向她招呼,连修罗河的水都发出虽缓慢却凝重的响声。苏罗站在猩红的阳光下,却感到阵阵难以名状的孤寂,她已经不愿意再属于这里。
苏罗站在修罗河边,身后不远处就是修罗道的城池,那黑漆漆的高墙宽檐浸在猩红的阳光里,就像是从血池里猛然间戳出来的一座山,山上淋着血。她不愿意回去。她遥望着对岸,对岸即是人间,那熙熙攘攘,你来我往的热闹的人间,那些心中有着小算计,脑子里耍着小聪明的人类,人类才让她觉得亲切。
像是感受到苏罗的想法,婆罗树林瑟瑟地抖动起来,剧烈地抖动起来,像是无数发怒的老人抖擞着干枯如柴的手臂指责她的不忠。苏罗猛地转过身,风停了,四周氤氲起浓浓的血腥之气,空气越来越腥,氧气越来越少,致使苏罗不得不张开嘴呼吸,粘稠的水汽粘在舌头上,既滑腻又恶心。苏罗听到无数的树根扯破土壤移动的声音,树林在移动!那些有了生命有了意识的婆罗树气势汹汹杀将过来,就像是战场上的铺天盖地的千军万马。
苏罗闭眼捻起法诀,却丝毫感觉不到以往法力的灵动。她突然意识到,这里根本不是修罗道!修罗道是她的根基绝不会剥夺她的法力!这里是她的梦境!是她以往惯用的窥探凡人内心的梦中世界!
气势汹汹的婆罗树转眼就到了跟前,甩开干枯的枝桠就向她伸了过来,干枯的枝桠转眼间变成了尖锐的利刃,眼看就要将苏罗扎成刺猬,却在苏罗前面一寸之处硬生生停了下来,崩裂,破碎,散落了一地的断枝。哼,以为在她的梦里就可以为所欲为?也太小看她苏罗了!苏罗的眼睛变成妖异的紫色,黑压压的婆罗树林突然无火自燃,瞬间成为一片冒着黑烟的灰烬。
就在苏罗刚以为危机解除之时,河中伸出一双手来抓住苏罗的脚踝,一把将她拽进了河里。
苏罗本能地扑腾挣扎,河面溅起无数猩红的水花。河水粘稠而且腥气百怪,巨大的压力几乎将苏罗的胸腔压破。脚踝处的那只手用力地向下拉着,像钢箍一样无法挣脱。
苏罗不住地告诉自己要冷静!梦境是无法掌握的虚幻,存在着无数的可能性,她绝不能慌乱,越慌乱就越危险。即便如此她还是被那只手扯了下去,迅速灭了顶。河面上转眼间便恢复了平静,猩红的河水缓慢地流淌着,像是还没来得及凝结的血。
倒灌……窒息……红色的血水铺天盖地,触手是滑腻腻的粘稠,粘稠裹住四肢,钻入口鼻,钻入一切能钻入的孔里。身体不住地被向下拉着,她使不上劲,借不上力,只能任由自己不停地坠下去,坠下去。刹那间她突然感到绝望,她知道自己离河面越来越远,离空气越来越远,离生的希望越来越远。
不……她是苏罗,她是修罗,她是魔!苏罗突然睁开眼,眼睛闪出妖异的光,她弯腰蜷身一把拽住了脚下的那只手,狠狠一用力那只手便咔吧一声应声而断,苏罗用她呈现出紫色的眸子透过猩红的水看过去,只见那断手修长白皙,指甲圆润整洁,是只女人的手。苏罗已经顾不得多想,甩开那断手就向河面游去,她需要空气!还没有与河面缩短多少距离,猛然间脖子就被一只手死死掐住,苏罗于惊慌中定睛一瞧,瞳孔突然张了一张又疾速紧缩着,她竟赫然看到了夏姬!
夏姬浮沉在猩红的河水中,乌黑的长发随着河水的暗流浮动着。她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滴不溶于河水的泪,那无色的透明的泪珠在通红的水里看起来显得尤其醒目。她静静地看着苏罗,眼神悲伤而绝望,那绝望像是一张网,不由分说地将苏罗紧紧缚住.
苏罗的内心突然涌出无边无际的悲哀与绝望来……
绝望吧,这无望的生命。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不停地搜集灵魂又有什么意义?碾杀脆弱的生命,双手沾满了血腥,憎恨罪恶的灵魂,其实最罪恶的那个是她自己。
活着究竟为了什么?为了修罗道?为了修罗女王?为了什么却从来都不是为了她自己。向往人间,向往自由,向往爱,但她的向往却是永远都无法到达的彼岸。
结束吧,这无望的生命……
苏罗缓缓垂下眼帘,她突然好想流一次泪,让她不溶于河水的泪滴沉入这猩红的河,也许在亿万年以后可以化作耀眼的珍珠,她好喜欢人间的珍珠,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就在苏罗闭上眼睛之前,眼角却瞄到了半截手臂,血液从手臂断裂处汩汩流出来,猩红的血与猩红的水迅速融合在了一起。苏罗一惊猛然从迷离中回过神来,眼前夏姬的眼神还是那么无助的绝望。这该死的梦境!苏罗咬了咬牙,一抬手,手臂穿透了夏姬的胸膛。
支离破碎,是夏姬带泪的脸。支离破碎,是诅咒入侵的梦。
苏罗从塌上坐起身来,额上还兀自淌着血。苏罗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突然将手从缝隙处伸了进去,揪了一揪,拧了一拧,一把拽出个东西来,狠狠摔在地上。
一滩血迹中,趴俯着个黑色的小鬼,它四肢短小,骨瘦嶙峋。两眼通红闪着凶光,伸着粉红的舌头舔着脸上沾染的血渍。抬头一见苏罗,怪笑一声,消失无踪。
苏罗现在才想起后怕来,她扶住依然流血不止的额头,身体抖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