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高敞空旷且肃穆万分,皇帝还未出现,金光霍霍的龙椅是唯一的主角,目光所及之处皇权的威严俯视到每一个角落。小太监们低着头垂着手远远地站在后侧,高粱大柱上盘着腾空的金龙,明黄色的垂幔吊起既肃穆又神圣的弧度。
铺着红毡毯的汉白玉台阶下站满了朝圣的大臣们,他们个个垂手而立,神色拘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高敞的大门外是已经泛白的天空,寒噤噤的空气吸进鼻孔里也仿佛带着一丝紧张的意味。
许久之后身穿明黄色龙袍,身体微微发福的皇帝才出现在金銮殿内,他缓缓踱到龙椅跟前,慢慢地在龙椅上坐下来,一干大臣齐刷刷匍匐于地大声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整齐的声音雄浑响亮,在高敞空旷的金銮大殿上回荡着,久久不歇。
皇帝点头道:“众爱卿平身。”这位皇帝并不俊朗,还略显老态,随着他说话时嘴巴的一张一合,嘴角两边的皱纹便微微攒动着,那像是沟壑一般的深深的皱纹倒给他平庸的面孔平添了几分威严的气势。
众人遂站起身来。一太监手持拂尘站在汉白玉台阶上冲着满朝文武尖细着声音叫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金銮殿上回荡着长长的尾音,在那尖细刺耳的尾音里走出一大臣来,他手持谏板低头恭敬开口道:“微臣有本要奏。启禀圣上,迄今为止关中大旱已是第四个年头,万顷土地干涸龟裂,万亩良田颗粒无收,百姓叫苦连天,食不果腹,臣建议实施黄河改道工程,即刻动工,不可再行拖延。请圣上明鉴。”
“圣上,臣不同意张大人的主张。”骠骑大将军赵崇烈手持谏板走上前一步道:“如今我国东北屡遭突厥契丹侵犯,南诏回鹘更是虎视眈眈,若如张大人所言,黄河改道必牵扯大量精壮劳力,动用大批国库物资,这等于跟了蛮夷趁虚而入犯我边关的绝佳机会,届时东北还未平定,西南伺机而起,我国腹背受敌,必将难以抵御,唯恐动摇国之根本哪,圣上!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加紧派兵剿灭蛮夷,绝不可在此危急关口盲目开工实施黄河改道工程,安疆与赈灾孰轻孰重,请圣上明察。”这赵崇烈约有六十开外的年纪,只见他额宽面方,须发花白,头戴镶金朝冠,身穿紫金长袍,双手握着明晃晃的谏板,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刚正不阿的气派。
怎么又是关中大旱,黄河改道的事?若是好办不早就准了,岂会拖到现在?而且一提到这件事群臣就争执个没完,简直令他头痛之至。皇帝暗暗叹了一口气,看向吴王道:“吴王对于此事有何看法?”
吴王走上前一步恭敬道:“将军所言自有其道理,不过臣以为攘外必先安内。的确如今边疆诚如将军所言并不安稳,然关中大旱已有四五个年头,这几年为赈灾从国库中调出的粮草不计其数,对百姓而言却无异于只是隔靴搔痒之举,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即刻改道黄河,引水入田,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皇上万万不可啊皇上,吴王久居天子脚下不知边疆近况,倘若动工之后蛮夷趁机大举入侵,届时国库空虚,兵将无着,可该如何抵挡?”老将军斜眼瞅了瞅吴王又躬身对皇上道,“吴王久长久以来一直怪病缠身,虽然现已病愈,但他声色犬马,骄奢淫逸之陋习却从未改变,他的谏言皇上怎可采信?且此人在长安城中出了名的荒淫无度,暴虐无情,他怎会突然如此好心关怀百姓疾苦,正所谓无利不起三更,只怕是黄河改道于他有数不尽的好处吧?”
吴王闻言气得牙齿直打颤,双手直发抖险险握不住谏板。“你!你……你怎敢在大殿之上如此污蔑本王!”
“老臣纵横沙场几十年,立下战功无数。对圣上对社稷忠心耿耿,对人对事自问也一向无愧于天地,老臣怎会平白无故污蔑吴王?吴王自得圣上爱戴以来在长安城知名的酒楼内设下大大小小宴席无数,并于昨晚在王府中大宴朝臣,筵席奢华无比,老夫可有说错?吴王在纵横声色之时可曾想到受苦的百姓?在挥金如土之时可曾想到受苦的百姓?吴王从未将百姓放在心上,何以现下当着圣上的面却口口声声为了黎民百姓?”
他顿了一顿看了吴王一眼又道:“心系国家,心系社稷并非是朝堂之上一番慷慨陈词,也并非是在圣上面前喧宠邀功,应该身体力行,以身作则,而不是带领大家穷奢极侈,助长他们骄奢华靡的风气。倘若吴王能将请客设宴的银两用在赈灾救民上,朝中大臣能将巴结奉承的劲头用在国家大事上,不仅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更是社稷之福!”
老将军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连帷幔后站守的太监都无不动容,大殿上的朝臣有的握着谏板低头沉思,有的盯着脚面不敢抬头,更有人激动万分,觉得自己终于觅得了知音,于是出列大声道:“骠骑大将军所言甚是,圣上宠信吴王,自然是对吴王抱着极大的期望,吴王该当以身作则,给我等树立一个清正廉明的榜样。”
吴王咬牙回头望去,只见是一蓄着络腮胡子的粗莽大汉,朱红的朝服上缠绕着土黄的纹绘,正是那金銮殿外大声说话之人,哼,竟然连个从五品的小官也敢教训于他,反了,简直是反了,他目眦欲裂,怒气冲天,但在朝堂之上天子面前到底也不敢发作。
吴王深吸了口气屈膝跪地惶恐道,“圣上,微臣长期罹患怪病居于府中对朝中大事不甚了解,于国家大事也所知有限,所以才会屡次宴请各位大人,实为求各位大人指点一二,微臣此举皆是为了皇上为了社稷为了百姓,微臣绝无私心,天地可鉴。”
见圣上半晌不言吴王又道:“许是因为微臣诚意太过而导致排场奢靡铺张了些,微臣知错,还请圣上责罚。”说着磕下头去。
实际上他并不担心皇上会对他怎么样,一来长安城中的皇子王孙历来骄奢淫逸惯了,皇上不会因为一两个武将的慷慨陈词就将自己这个亲皇弟给废了,二来在朝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神仙苏罗赋予的,皇上虽为天子却到底不及神仙不是?
果不其然,只听皇上沉声道:“罢了,正所谓不知者不罪,吴王才入朝参政不久于许多规矩还不了解,可以慢慢地学,犯过的错误下次不要再犯就是。”
“微臣谨记皇上圣谕,谢皇上恩典。”
“平身吧。”
“谢主隆恩。”吴王站起身来斜睨了赵崇烈一眼,那阴冷残酷的眼神令那驰骋了疆场几十年的大将军也不禁脊背发凉。
“行了,无事就退朝吧。”皇帝略有些疲惫地道。
“圣上那黄河改道的事……”张大人再次谏言道。
皇帝摆了摆手,嘴角的沟壑更显深刻了,“此事容后再议。”
“可是圣上,百姓乃国家之根本,此事不可再拖了呀圣上……”但皇帝已不再理他,在太监尖细的退朝声里站起身来拖着疲惫的身子下朝去了。
待皇上走了,吴王狠狠地瞅了赵崇烈一眼,率先甩袖而走,百官怯懦而从,待到那从五品彪形大汉跟前站定了身子,盯着他邪佞笑道,“多谢这位兄台提点,本王受用不尽。”
王莽虽也看出吴王神色不善,却不得不抱拳躬身道,“吴王言重了。”
玄武门外,待吴王上了车銮马驾百官才告了辞悉数散去,吴王掀开车帘遥见骠骑将军的车撵早已走远了,咬着牙一把拽下车帘来狠狠地扯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