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柏拉图的《理想国》中,苏格拉底说,凡是不自己花力气挣钱的人,大多不会贪财;自己花力气挣钱的人,才会得陇望蜀。独如诗人喜爱自己的诗篇,父母疼爱自己的儿女一样,赚钱的人喜欢自己的财产,不只是因为它有用,同时也是因为钱是他们自己的劳动成果。这种人最讨厌,因为除了赞美钱财,别的他们什么也不赞美。
路欢并不排斥拜金主义者。每个人都该拥有他自己的信仰,毕竟那是活下去的精神动力。就此而言,金钱和上帝一样,根本没有所谓的肮脏和尊贵之分。比起那些吃饱了撑着,整天无所事事,闲着就仰望天空,看看月亮,数数星星的人,路欢更尊敬那些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当然,其中更多的是怜悯。
那么,她爱钱么?爱,但是她从来不曾表现得像个守财奴似的;不爱,可她却在不停地挣钱,首先是绣香阁,再是醉君楼,接下来就是客栈了——她的另一个信息网。
用古代的话说是“客栈”,但在她的观念里,那叫“酒店”。既然要收集信息,就必须保证让尽可能多的人入住。这就得考虑如何才能吸引人的眼球,并且让他们满意而归的问题了。
路欢拿着她画的草稿在不停地翻,看到不满意之处,又放下来,提起笔修修改改。路欢心知这是一项工程十分浩大的工程,不花上一年半载,是无法完工的。而且,还得找一个看的懂她的设计图的工匠。她从君娘那儿得知古代的建筑设计图竟是平面的,如何根据平面的设计图建造一座房子,她觉得甚是不可思议。可在君娘看来,能画出这样立体的图来的人那才叫不可思议呢。
“我说君娘,别藏宝了,把那个工匠介绍给我认识吧。”路欢到了醉君楼,便直接进了君娘所住的后院。
君娘本躺在睡椅上,晒着初春的太阳,姿态悠闲慵懒,瞥见路欢进来,便用双手支撑起身子,站起来,和她打了声招呼。“公子,看来您身子已大好。如此,君娘便可放心了。”
“放心吧。还死不了。对了,服装表演那件事后来如何了。”她在府上养病时就早有耳闻,只是不想事情过去半个月,走在街上,还能听见人们不断地讨论着这件事情,才深信反响是不错的。
“嗯,正如公子所料。左阁主和我商量着巡回演出之事,不知公子怎么看。”
“打铁趁热,既然你们商量好了,就按你们的意思去做吧。不过,内容要越来越丰富才好。每天都吃同一道菜,再美味儿的佳肴,也会有让人觉得索然无味的一天。”路欢如是道。
君娘赞成地点点头,“公子所言极是。”君娘继而又道,“公子,可是有什么要事找君娘?”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她这儿是青楼,而非什么三宝殿。
“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想拜托君娘。”路欢向来不爱拐弯抹角,既然君娘问了,她就直说了,“君娘可还记得在安平,你送我的那座房子。”君娘点头,于是她又继续说,“我想找建房子的那个工匠。”
“这……”君娘不知为何露出了为难的声色。
“这件事让君娘难办了么。”
“额,也不是,只是……这……这个人……君娘实在是……”君娘支吾了半天,也没把一句话说完整。
于是,路欢便说了以上那句话,“我说君娘,别藏宝了,把那个工匠介绍给我认识吧。”
君娘的脸无缘无故地红了起来,“不是这样的。那个,他……”
路欢似乎明白了什么。能让一个头脑精明,谨慎冷静的女人变成这般羞涩的小女人模样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爱情。她也不愿挑明。那不是她能随便介入的领域。“好吧。等你不纠结了,还有空闲的时候,便帮我把这个交给他。”路欢将厚厚的一叠东西交到她手上,“如果他看了,有兴趣的话,便让他在此处等我便是。”此事,也并非说非某人不可。不得已,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诸如此类的事,不是多得很么。事事顺心,不过是一种愿望罢了,非现实也。
路欢走进君娘为她而准备的厢房。还未来得及推门而入,便听到了一阵悦耳动听的琴声,如潺潺春水,清新而冰凉。她轻轻地推门而入,尽量不去打扰到弹奏者。只见帷幔之内,端坐着一名女子,静静地抚着琴,看不清面容,反而与人一种如梦如幻的美感。路欢不做声,在藤椅上坐了下来,呷了一口茶,放下,背向慢慢地后倾,挨着椅背,迷上双眼,享受着佳音美人之遇。
琴声犹如催眠的音兽,路欢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慢慢游离涣散开来。白日的光也逐渐变得微弱,最后被盛大的黑暗的降临而迫着四处逃荒。在黑暗之中,路欢看到自己恍如一片单薄地白色影子,在一条铺满了记忆碎片的道上,双腿麻木而惊惶地狂奔着,所经之处,血肉模糊。四周如此安静,以至于她仅听到了自己重重的喘息声。好累。活着,是那么的累。为什么还要活着。
路欢,活下去,活下去一定会看到希望的。那个在地下城面目和善的大叔,到后来变成让她清楚的看清绝望深渊的男人如是说。
而柳歌说,你可是不可多得的一台‘赚钱机器’,不能让你这么就挂了。好好养伤,做你该做的事。不然,死的绝对不是你那么简单。
等你长大,等你变成熟,本想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就好。可是,你就一直在眼前,在脑海里,在心里,怎么也抹不去。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么。
害怕了么。原来你也会害怕么。
路欢,我不准你死,绝对不允许……
那是他留给她的最后的悲鸣。这个不断给她制造伤害还将它诠释为爱的男人,让她不敢爱,更无力去恨的男人。
这对父子,如此惊人的相似。前者利用她去满足他的野心,后者则利用她去进行他的复仇计划。
在这片黑色荒原中,希望如果是光,如果无论如何都要追寻着它的话,代价是——轻则双目失明,重则性命堪忧。
心,像是被无数的杂乱交错在一起的细线缠在最里面,越是用力地挣扎,越是痛苦不堪,呼吸难过。即使心如止水,依旧隐隐作痛。
梦中,她听到有人不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路欢。路欢。路欢。声音模糊而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