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一场大雨淋漓过后,天空放晴,棉花糖般的柔云在蔚蓝天际飘移。又是明媚的一天。路欢背上画架,青柇则侧挎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包,里面装着路欢自制的帐篷,以及别的户外露宿必需品。
听说路欢要外出,大包小包的,府尹本想让人为她雇辆马车,不想却被路欢拒绝了。
“所谓的体验生活,是自己去体验,而不是让马和车替你体验。”不用脚去走路,如何知道行走的艰辛;不用眼睛去观察,如何描绘世界的风景;不用心去感受,如何知道生如逆鳞。
两人徒步穿行在乡间的小路上,两边是青黄交接的稻田。不时有一阵热风掠过,混合着青涩稻子路旁小野花的味道。
“大人。你认识路?”路欢走在前面,昂首挺胸,自信满满的样子。
“当然。你当大人我是吃素的呢。”她将步子控制在不会将青柇落下的范围内。偶尔停下来,回过身来等他。古代的男子,十四五岁,早就长得牛高马大的了,偏偏他,还是那般瘦小。“累么。”
青柇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却摇摇头,“不累。”
路欢拿出一方手帕,替他试去脸上的汗水。然后将手帕给他,“给。可别逞强,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反正也不急。只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到山顶就行了。”最主要的原因是,青柇有轻微的心脏病,运动需适宜适量,不可贪急。
青柇的脸不知是因为这炎热的天气抑或是运动过的缘故,发红发烫。他慌忙地低下头,“谢……谢大人。”
“嗯。走吧。”对于别人的感谢,她从不接受,但也不拒绝。只是淡淡地应声,表示认可它的存在而已。
一路上不时会遇到戴着斗笠,肩上扛着一把铁揪,腰间插着一把镰刀往田间耕作的农民。人们即使擦肩而过也不会进行任何的沟通或交流。他们因心生恐惧而变得冷漠无比。
“新村里的人也这样么。”路欢问他。这是她第一回问他有关新村的事情。
“不、不是。”
“呵呵。是么。建立新村的人肯定很了不起。”
“嗯?”青柇诧异地抬头。“为什么。”
“为什么?他让村里的人与人之间有了温度,让村子有了生气。这样就足够了。”即使,这种微妙的关系是建立在某些人的痛苦之上的。他的伟大,很狭隘,却不得不让人尊敬。而村子外面的世界,即使没有山贼扰乱,也不会变得和谐多少。没有山贼,还有朝廷呢。朝廷才是最大的黑社会。他们用暴力、用权力、用别的东西,使人们不得不向之低头妥协。
“大人真的这么认为么。”在世人眼中,山贼都是穷凶恶极之人,罪不容诛。为何偏偏她会不一样。
“小小年纪便学会质疑,这不是什么坏事。说明你已经学会了独自去思考。但是,不要忘记,更重要的是,学会相信。”只有相信了,才说明你有被骗的勇气。如果早就看穿了看淡了也看开了,被骗又算什么呢。
“是。”青柇的心开始松动,前进的脚步也开始退却。越是靠近她,时间越是长,他越是不知道什么该相信。官与贼,自古以来,就是水火不容的。可到了她这儿,所有的定理都溃不成军。
两人沉默前行。路欢偶尔给他递水,偶尔遇到阴凉的地方,便停下来。就这样走走停停。他们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了山脚下。路欢抬头一看,呼——这海拔,少说也有两千米。她并没有感到望而却步,她曾经一个人去攀登将近六千米的山峰。区区神女峰,对她来说,小菜一碟。只不过,她总是在必要的时候忘记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上次攀峰是在找眉曦的时候。那时的她,可真是糗大了。
路欢收起脑中让人不爽的往事,转而对青柇开玩笑说,“怎么样,还行吧。平时就该多运动运动。你这样,我看是被赶出新村的吧。”
“大人,你就乐吧。你就背了块板,我被了那么多东西。站着说话不腰疼。”青柇胆子渐渐肥了,翅膀慢慢硬了,算是长进了,竟也敢抱怨起来了。“再说了,大人,你好意思笑别人么。自己不也喘不上气儿来了么。”
“啊哈哈。是么。哈哈。”路欢心虚地笑。这徒步可不是说笑的。累。“青柇。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大人我这不是为你着想么。你看你全身都是骨头,挌到哪儿就不好了。”
“是是是。谢谢大人关心。”青柇懒得跟她斗了,“大人,咱赶紧上路吧。不然,这太阳都得下山了。”呵呵,这小子,开始反客为主了。
山路明显是被人才出来的。古代的山路,有谁会给你石板呢。有时,路面很窄,泥土松软,仿佛一个不小心脚底踩空,不是没命便是残废了。路欢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神经紧绷,双手紧抓住路旁的茅草,一步步往上走。呵呵,这儿的百姓们,就为了一块石头,每年都这么玩儿一回命么。如此充满活力的人,如何适应这般沉闷的生活呢。
两人花了半个多时辰,才爬到了半山腰。路欢掏出水来,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青柇。她将脸上的汗抹去,背后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只是,有所付出,才会有所收获。比如,这一山的红杜鹃,团团簇簇,相依相偎,艳红如霞,热情似火。人在其间,如临梦境,美不胜收,流连忘返。也难怪白居易赞其曰:闲折二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虽说花开堪折直须折,但这花,还是长在枝上比较好看。说白了,路欢没有摘花的习惯。
“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路欢对着此等美景,不禁想起了这句诗。至于是谁说的,她就记得不甚清楚了。
“大人,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为何,听起来会如此伤情。
“你可知道。杜鹃花之名是如何得来的。”青柇摇头。“你可听到过一种鸟叫——布谷布谷。”青柇点头。“这鸟就叫布谷鸟,也叫子规,它还有一个别名——杜鹃。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皇帝,号望帝。在亡国之后死去。人虽死,其魂化为子规,也就是杜鹃。由于他对故国念念不忘,每每深夜,他便在花开漫野的深山中啼叫。其声悲切恸人之极。乃至于泪尽而啼血,其血滴于花瓣上,染红了一座山。故称此花为杜鹃。此后,人们还将子规的叫声贴切地说成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啼血杜鹃。不如归去。大人,您懂得真多。”青柇再次感叹。
“呵呵。传说而已,听过,便记下来了。这不,正好用上了。”世上诸多事情都是如此。没人知道我们所学过的东西将来是否有用武之地,但是,学了,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