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忆往事
每次与康熙莞宁的聚会,吴世珏都是尽兴而归。只有这一次,因为多了个狄英伟,令他扫兴。
其实狄英伟一表人材,谈吐不俗,康熙莞宁对他印象都不错。但吴世珏就是看他不顺眼。希望欣儿对他只是一时好奇,把他当做一般朋友。
想起欣儿,不可避免的他又想起嫣然。嫣儿,你又在那里?也在京师吗?痛苦的往事让他不想回那华丽的公主府,漫无目的的闲逛,逛到了凡人居。
今天的凡人居没什么顾客,老板娘靠着窗沿,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琵琶,旋律平和、宁静,恰似小叔死的模样,安详、宁静,甚至是幸福。小叔,至死还在念着那位沐王俯的姑娘,那位给他带来死亡的女郎—白织锦吗?
“哥哥—”一个稚气的声音将他从往事中拉回来,低下头,看见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幼童,抱着自己的双腿,仰着脸天真的笑着,那模样竟是似曾相识。
慢慢的,吴世珏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幼童抱进怀里。
那幼童毫不畏生,开心的笑着,将手里的麦芽糖塞到他嘴里,吃吃笑道:“哥哥,吃糖……”
沾满小孩口水的麦芽糖,原本是令人恶心的,吴世珏却一口含住,泪水同时流下。
“擦擦吧。”一条丝帕递到他面前,伴着一个温柔亲切的声音。
吴世珏抬头,看见老板娘美丽的面庞,哑声问;“复活过来的死人有几个”
老板娘接过小孩,轻叹道;“你真的太聪明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跟我来吧。”
吴世珏跟着她,穿过厨房来到后院。
一个布衣男子正在弯腰劈柴,小男孩从老板娘身上滑下,跌跌撞撞奔向男子,嘴里嚷道:“爹,爹……”
男子放下柴刀直起腰转过身,现出一张与吴世珏有几分相似的脸。如果不是他脸一有着久病未愈的憔悴枯黄,如果不是他一身布衣骨瘦如柴,他应该也是位出众的美男子。
相对于吴世珏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愕,他的神情是愉悦的,带着迎接亲人的微笑亲切的道:“我一直有想,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认出你婶子来,没想到这么快,你确实很聪明。”
吴世珏一向敏捷的思维变得迟缓,涩声道:“婶子?”
老板娘走到男子身边站定,灿烂的笑道:“我们已经是夫妻,这个小孩是我们的儿子,叫小波。”
男子见吴世珏仍是一脸茫然,走上前轻拍他肩头,诚挚的,带点伤感的道:“世珏,还不叫小叔吗?”
“小叔,小叔……”吴世珏低低唤了几声,有了几分真实感,重重叫道:“小叔!”
“对,是我,我是你小叔。”男子—吴应鹤回应他,退后一步仔细看他,摇头道:“我老了,你大了,只是看起来怎么更忧伤,世珏,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吗?”
长久未听到贴心的话语,温暖了吴世珏冰封巳久的心,哽咽道:“小叔—”泪水决堤而下。
“哥哥哭了,”大人流泪让幼童好奇,一双童真无邪的眼睛眨呀眨的看着吴世珏。
老板娘白织锦俯身抱起小波,温柔的说道:“你们叔侄慢慢聊,我去前面看店。”
吴应鹤搬出二个凳子与吴世珏相对而坐,见他仍是一脸恍忽,知他一时恢复不了情绪,自顾自讲起了诈死的经过。
吴应鹤与她的妻子白织锦是因吴世珏沐嫣然而认识。相识初便有了好感,很快堕入爱河。他们比吴沐二人更先一步知道彼此身份,正痛苦徘徊时,吴世沐嫣然的恋情被别有用心的人揭穿。
目睹二人在仇恨中挣扎,彼此伤害彼此折磨,痛苦分手,骇醒了吴应鹤白织锦。他们不原重蹈二人覆辙,绞尽脑汁,想出了诈死远遁的法子。
白织锦假意刺杀吴应鹤,其实早在剑上抺了从五毒教得来的金蜈蚣粉。金蜈蚣粉具有强烈的麻痹药性,能在瞬间令人血液完全凝固,状如死人。但只要在四十八小时内服下解药就可没事。
白织锦在吴应鹤一葬后及时开棺,喂他服下解药。自己想服下金蜈蚣粉时,恰巧江边飘来一具女尸,身材容貌与她差不多。二人灵机一动,决定李代桃僵换下能象征白织锦身份的衣饰转移到女尸身上。然后远走高飞,隐居京城。
吴应鹤平平淡淡的说着,伴以不断的咳嗽。吴世珏的思绪随着他的叙述慢慢清楚,开始为他明显的病容担心,趁他说话告一断落问道:“小叔,你好象病得不轻,没看郞中吗?”
吴应鹤招着胸口咳了一会,喘着气道:“是金蜈蚣粉的余毒,没有郎中能治得好。”
吴世珏伸手搭脉,眉头越皱越紧,吴应鹤的脉膊极其虚浮,竟是毒入骨髓,命不久矣。
吴应鹤知道自己这个侄儿精通医理,抽回手笑道:“别为我担心,比起所失的,我得到的巳太多,此身无所憾。”
看着他眉宇间的满足平静,吴世珏心中的难过减轻,问道:“小婶呢,她也无憾吗?”
白织锦送茶进来,听到这话,将茶分递给二人,回头凝视着丈夫深情的道:“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如果有一天老天爷带走了鹤哥,我也会领着孩子,守着凡人居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吴世珏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吴世珏的眉头随着二人的笑打开,羡慕的道:“也是,像你们这样幸福的过一天,胜过我一生。”
“你也可以的。”吴应鹤看向他,鼓励的道:“逝者不可回,世珏,你要学会放下过去,着眼未来。”
放下过去,吴世珏轻笑出声,缓缓道:“跟嫣儿分手第一年,我疯狂的思念她,第二年,我命令自己忘记她,慢慢的,一年复一年,就在我真的要忘记她时,老天爷,又将你们一起送到我面前,叫我如何能忘记,天意弄人,到底……”
声音嘎然而止,想到了莞宁,如果不是认识她,自己不会去赛马场,不会遇见欣儿;如果不是她,自己不会来凡人居,重遇小叔。尘封的往事因她而渐渐清晰,命运安排她走进自己的世界又是何用意?
白织锦不知道他的思绪突然跳到了莞宁身上,轻声劝道:“刻意的忘记没用的,要忘记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
吴世珏回过神,同意道:“你说得对,我是真的没有忘记她,她是唯一给我生命带来微笑的女孩。”
“不是唯一,是你没给其他女孩机会。”白织锦凝视着他,诚挚的道:“你跟大郡主的事我最清楚。你们没能在一起,不是你们爱得不够,也不是没有勇气,而是你们的责任心太强,包袱太重。就算你们学我们一样不顾一切在一起也不会幸福。世珏,是天意,非人力可挽回,对自己好一点,彻底放弃过去,你有资格得到幸福。”
她的情真意切吴世珏能清晰的感觉得到,刹那间接受了她是自己长辈亲人的事实,语气带了尊敬:“多谢小婶,我会努力的。”
“先别谢我,”白织锦看了丈夫一眼,坦率的道:“其实我并不想跟你相认,是你小叔坚持,他想见你。”
吴世珏了然,“我明白,你们的幸福里,不该有我这个阴影。你放心,这凡人居,我不会再随便来。”
望着这个从小就善解人意,体帖人心的侄子,吴应鹤有种心疼,捂着胸口猛咳起来。
白织锦明白丈夫的心思,一边替他抚背一边对吴世珏道:“你也不必太过刻意,如果宁小爷约你来你也不妨跟着来,他很喜欢这里,常来玩,他是个很能让上开心的人。”
吴应鹤喘过气说道;“那天你吃面,我就在门边遥遥看着,很少见你那么开心,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吴世珏摇头,语气不觉变得轻松,“认识不久,不过一见如故。对了,沐家的人也到了京师。”
吴应鹤夫妇的脸色同时凝重,对视一眼白织锦问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吴世珏回答:“应该很多,据我所知沐小公爷沐小郡主都来了。还记得我第二次来凡人居吗,同行的有位小姑娘,她就是小郡主沐欣然。”
白织锦惊讶的挑眉,“难怪我看着眼熟,没想到她也这么大了,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你和沐家的姑娘还真是有缘。”
吴世珏无言以对。
吴应鹤道:“那天跟你们同行的白公子,气宇不比寻常,恐非一般人。”
吴世珏颔首:“岂此他,宁兄弟一身贵气,也非寻常人。我们三人有个未说出口的约定,只谈风花雪月,不追根究底。”
白织锦赞成,“这样也好,彼此没负担。宁小爷是个值得结交的人,有他做你朋友,你一定会开心很多。那白公子,怎么看都给我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真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