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恭华
康熙不知道有人在猜他的来历,正在慈宁宫陪太皇太后听黛修华抚琴。一个嬷嬷奉上茶来,他随意呷了一口,随手一放,茶杯没放进托盘里,跌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参进了琴音,黛修华的琴音嘎然而止。
被败了兴致,康熙恼怒的瞪向那嬷嬷。那嬷嬷早巳跪在地上请罪,清晰的说着:“婢子恭华,请皇上恕罪。”
“恭华?”康熙的声音有着明显的骇然,沉声道:“抬起头来。”站在他身后的戴全一颗心提起来,恭华,不会是那个恭华吧,绝对不是,她怎么可能入宫当宫女?
宫女抬起头,扬起一张清丽的脸,戴全的心沉到谷底,真的是苏克萨哈家的恭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康熙面沉如水,死死盯着那种陌生了许多的脸。太皇太后的声音缓缓响起,“这孩子上个月进宫,应征做杂役,哀家留她在宫里做了嬷嬷。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没给皇上提起。你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退下吧,不要割了手见了血就不好了。”
未一句是吩咐恭华的,恭华应喏,俐萦收拾地上的碎片。
什么样的嬷嬷能让皇上动容,太皇太后亲自解释,黛修华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也忍不住去瞧那嬷嬷。
这一瞧方瞧出那嬷嬷确实与众不同,容色竟是绝美。一双眼睛澄澈清明,颧骨本嫌稍高了一点,可是衬起她那笔挺有势的鼻子,却让人感到风姿特异,也使人感到她是个独立自主,意志坚定的女子。
她拾好碎片站直身子,显出颀长苗条的身段,一身灰蓝的嬷嬷装束,穿在她身上竟有了光彩。她躬身告退,退出房间,卑微的退出方式,掩不住她自身的优雅高贵。
这嬷嬷,不似侍候人的下人,反倒似被人侍候的贵人。
黛修华是个目无余尘,心高气傲的人,对这嬷嬷也不敢起轻视之心。奇怪自己在慈宁宫也有一段时间,怎么从没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
恭华退出后,屋内一片死寂,黛修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良久,在她以为自己快呼吸不过来时,听到康熙涩涩的声音,“朕有话要跟皇祖母聊,你们都退下。”
黛修华赶紧带着众人退出去,到了外间用力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赶紧缓过神来,目光向屋内瞟去,看见最得太皇太后重用的苏苿儿站到了门边。
屋内,太皇太后率先开口,“你是不是不懂恭华为什么会进宫当嬷嬷?”
康熙点头。
“她也是没法子,虽然你赦了她阿玛的罪,可兄弟不争气,家道巳败落,嫁了个男人,刚嫁过去男人就死了,被夫家说是扫把星赶出了家门,回去靠兄弟却不为嫂子弟媳妇所容。”说到这里,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这孩子,还真是少见的命苦,她没奈何进宫应征做杂役,哀家念着昔日的情份,留她在这里当嬷嬷,在哀家这里,没人敢给她气受,她也可以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知道她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没想到竟是这样坎坷,康熙的拳头握紧。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又道:“哀家知道,皇上是个重情的人,所以哀家会替皇上好好照顾她。你整日烦心的事多着呢,不必耽心她。”
康熙应是,见太皇太后脸上显出乏色,便告退出去。
苏苿儿目睹康熙走远,回到太皇太后面前跪下请罪,“是奴婢疏忽,没有看好她,让她出现在皇上面前,请格格赐罪。”
太皇太后拉她起来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她是存了心要进宫见皇上,我们再防也防不住。”
苏苿儿站起身子道:“奴婢看皇上刚才那神情,似乎很难过。”
“皇上还年轻,性子仁厚,更何况她是他第一个真心喜欢,想立为后的人,”太皇太后回忆往事,情绪低落,半晌方接下去道:“我看那孩子,满心的怨恨,放在这宫里迟早生事。”
苏苿儿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那让奴婢去办。”
太皇太后摇头,“皇上既然看见了她,我们就不能轻举妄动,这宫里,容不下她的人多的是。”
皇后正在坤宁宫看书,宫女报黛修华奉太后之命来送水果,皇后立即坐直身子命宣。
黛修华走进来,穿了一袭高雅的浅碧色长裙,衬得她白皙的肌肤更加细腻,碧罗裙长长拖曳在地,幻出道绝美的弧线,一朵朵清丽的菊花栩栩如生的绣在裙摆处,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生姿。
皇后是不喜欢夸人的,也赞了一句,“许久不见,妹妹出落得更水灵了,看来太皇太后真的很会调教人。”
黛修华并不是善于逢迎的人,皇后的夸奖让她羞红了脸,不知该回什么。
皇后也不为难她,拉她坐下,与她闲聊,说些最近发生的新鲜事。不知不觉黛修华提起恭华。
她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皇后的脸色却立刻凝重起来,仔细向她询问了恭华的形容举止及康熙的反应,脸色越来越铁青。
黛修华并不善于察言观色,也瞧出皇后神情不对,诧异的问,“娘娘,你也知道那个恭华吗?她有什么来历?”
皇后冷冷道:“见了你就知道,来人,去慈宁宫宣恭华。”
恭华很快来到,仍是一身灰蓝色的嬷嬷装,映在灯光下,风仪不输黛修华。
她拜见皇后时的态度很奇怪,唇角抿着一丝笑意,似嘲讽、似讥诮、又似挑衅。
皇后也表现得奇怪,没有叫她起来,而是盯着她足足有半个时辰方冷冷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得就是你这种人吧?”
恭华抬起头,针锋相对还回去,“外强中干,恃强凌弱就是皇后娘娘此刻的写照吧?”
见惯了众人在皇后面前唯唯喏喏,黛修华第一次见到有人,还是一个嬷嬷在皇后面前如此放肆,惊讶得小嘴微张,差点就要喊出声来。
皇后勃然大怒,不顾身子不便冲上前狠狠一掌掴过去,骂道:“你以为你还是苏克萨哈家的千金吗?你现在不过是被赶出门的一个扫把星,本宫要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昔日的荣华今日的落魄,恭华也豁出去了,回道:“我有今日,全是拜你家所赐,赫舍里,你要捏死我为什么不动手?仗势欺人,落进下石不是你家一贯作风!”
赫舍里是皇后的闺名,一个嬷嬷居然大胆呼出,黛修华忍不住惊道:“好大胆子,你竟敢直呼皇后名讳,不要命了吗”
在慈宁宫呆了一段时间,恭华对这个抚得一手好琴的修华有几分熟悉,见她傻呼呼一似自己当年,冷笑道:“我本来就不要命了,你一个小小修华,掺合在这里面,被人当枪使,也讨不了好!”
黛修华并非蠢笨之人,只因性情孤洁,不屑于勾心斗角,凡事没有多想,被她这一句话点醒,整个人立刻面白如纸,如果不是身**女及时扶住,差点跌坐在地。
皇后反倒冷静下来,冷笑道:“你千方百计进宫来,无非是想以色媚人,重获君王恩宠。可惜今非昔比,你巳不是如花似玉的妙龄女郎,残花败柳的你要如何跟刚入宫的秀女们斗?”
恭华还以冷笑,毫不示弱的对回去,“这个问题恐怕是皇后娘娘烦心的吧?我本是一无所有,怕什么?”
这贱人,还是跟过去一样一针见血刺中自己心底最深的痛,皇后的拳头又握到一起,太监仓皇的声音一声声从外面传来,“皇上驾到!”
康熙差不多是冲进来的,苏苿儿派人来告知说皇后宣走恭华,他吓得一刻不敢耽搁,立即赶往坤宁宫。
进得宫来第一眼看见恭华好好站在那儿,心里稍定,随即看清她左边脸颊上清楚的掌印心里不由一疼,目光转向皇后。
皇后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康熙对恭华毫不掩饰的关心深深刺疼她的心,她冷笑道:“这个时辰皇上不是该在养心殿看折子吗,怎么到臣妾这里来了,臣妾可当不起皇上的厚爱。”
没有理睬皇后的冷嘲热讽,康熙目光在殿内扫了一遍,落在黛修华身上,不悦的道:“朕不是让你在慈宁宫陪太皇太后解闷,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
黛修华早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得了这一句赶紧退出。走到外面人就支持不住,喉咙一甜一口血喷出来随她进宫的丫环扶柳赶紧扶住她骇道:“姑娘。”
黛修华摆手,扶着扶柳,脚不沾地往慈宁宫奔,至到进了慈宁宫自己的房间方支持不住一头裁下去。
再醒来时天巳黑尽,床前几上放了一盏宫灯静静放着光晕,她想坐起来身子刚一动扶柳便迎上担忧的道:“姑娘,你总算醒了。”
黛修华头疼欲裂,扶着额问,“我睡了多久了?”
“已经二天了,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好好的就吐血晕倒,幸得苏嬷嬷叫来太医,否则婢子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扶柳一边说着一边从外面端进一碗药道:“这是太医开的方子,苏嬷嬷命人一直用暖锅暖着,说姑娘一醒来就可以用,姑娘也算是福气,能遇到苏嬷嬷这样的好人。”
她唠唠叨叨说着,黛修华恢复了神智,记起了昏倒前发生的事。她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之前是不留心,现在细想前尘往事,在恭华没出现以前,太皇太后很少让自己出慈宁宫。恭华一出现,她便让自己去给皇后送东西,,分明是拿自己当枪使。
眼前浮现出太皇太后那张慈祥亲切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扶柳还在那里说着苏苿儿的好,将一小碗西洋雪花糖递到她面前道:“姑娘你瞧,这是苏嬷嬷给的,说是西洋进贡的,甜味就是比我们自己的好,刚才姑娘用她下药,喝得多爽利。”
话刚落,黛修华一阵恶心,搜肠倒肚吐了出来,慌得扶柳团团转,骇道:“姑娘这又是怎么了,快来人,快去找苏嬷嬷!”
黛修华顾不得身子不舒服,一把抓住她恶狠狠的道:“不许去叫人,不许再找苏嬷嬷!”
“姑娘!”扶柳被她反常的举止骇住,惊异的看着她。
黛修华勉强顺过气,艰难的道:“扶柳,我没力气多说话,以后你要记住,什么事都不要去相信别人,一切都要自己来,知道吗?”
扶柳似懂非懂点头,黛修华知道她一时明白不过来,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们房里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太皇太后的耳目。太皇太后笑着对苏苿儿道:“又一个人开窍了,希望不算太晚。”
苏苿儿但笑不语,想起黛修华那飘飘欲仙,不识人间烟火的模样,心中微叹,这样的人,本不适合宫里,希望这次教训对她以后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