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辞世
黛修华离去后，一众宫女太监全都退出，殿内只剩下康熙皇后与恭华。
三人面面相对，皇后率先冷笑道：“皇上要站着，妾身身子不适，可不能奉陪，先坐下了。”说着坐到榻上。
看着她大腹便便走路不适的样子，康熙眼里闪过一丝内疚，对恭华道：“苏嬷嬷在找你，你快回慈宁宫。”
真的是招之即来呼之即去，恭华有个性的脸庞现出一丝冷笑，抬头看向皇后冷冷道：“不知皇后娘娘教训完了没有？”
真是贱人，以为当着皇上的面自己就拿她没法子了吗，皇后眉毛一挑，懒洋洋的道：“本宫也没什么心情教训你，只要你记住自己的本分，奴才要有奴才样就行了，下去吧。”
这话这语气比疾言历色的辱骂更伤恭华，她身子微晃，咬紧嘴唇扬起丝巾告退出去。
这话也同样伤了康熙，恭华前脚刚走，他后脚便站了起来，抛下一句，“朕还有事，先走了。”就往外走。
“皇上！”皇后重重叫了一声，听康熙停下来，遂道：“奴才有奴才的样子，皇上也请记住皇上的样子。”
任何事情都套着规矩来，这是康熙最厌恶她的一点，闻言回头冷冷道：“朕是皇上，朕的样子就是皇上的样子，皇后做好自己的样子就行了。”
目睹康熙步伐匆匆毫不迟疑的样子，皇后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何尝不知道自己今天的举止流于轻浮，像街头泼妇的模样，但她就是忍不住。
恭华，是她喉咙里的一根刺，她与康熙到今日相敬如冰的地步，恭华绝对功不可没。而今她又出现了，自己决不能姑息，让她有机可趁。
离开坤宁宫，康熙下意识去追恭华，追了几步颓然停下坐到假山上。追上又如何，今非昔比，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幅灰蓝色的裙摆出现在他视线，抬起头看见恭华的脸，脸上的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
康熙站起身，视线停在她脸上，轻轻问，“疼吗？”
一丝讥笑浮上恭华的唇角，她淡淡回答，：“没感觉，皇后娘娘养尊处优，手上没力道。”
还是以前那锋利不绕人的语气，还是以前那目空一切的神态，康熙情绪不觉放松，笑道：“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一点没变，还是那么骄傲倔强，一点回旋余地都不留。”
提起从前，恭华那一丝笑容也维持不住，悻悻道：“若当真没变，奴婢今儿也不在这里了。今日奴婢，昔日臣妾，二个称谓，二种心情。”
康熙也收了笑容，怜惜的道：“朕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过得不容易。以前朕鞭长莫及，如今你进了慈宁宫，朕定会好好照顾你，竭力让你不再受委屈。”
当年，他们二人二情相悦，太皇太后却从朝局出发替康熙纳了赫舍里为后，也定了恭华为妃。恭华性傲，执意辞了，原本是与康熙赌气。没想到风云变幻，苏克萨哈被赐死，合府冲军宁古塔。
在冰天雪地的几年折磨得恭华傲气尽失，好不容易熬回京师，还没喘过气，就被配了一个痨病鬼，担了克夫的恶名受尽折磨。至到最近才知道自己的婚姻是皇后一手所赐，憋着一口气她进宫做了嬷嬷，却被太皇太后锁在了慈宁宫，好不容易找机会接近康熙，又受到了皇后的羞辱。
这一步步走得她满腹辛酸，终于听到康熙一句怜惜的话，恭华再坚强，也终于崩溃，扑到康熙怀里放声大哭。
当年婚事无望，家毁父亡，康熙也没见她掉过一滴泪。如今竟然嚎汰大哭，想想她这些年来的日子，心中愧疚，不忍推开她，轻抚她的背，让她哭个痛快。
虽然有戴全清场，但这幕情景还是落在二个人眼里。
佟福雅端宁一起去给皇后请安，却因皇后身体不适二人连坤宁宫大门也没得进去。不过这对她们来说却是一件好事，皇后性情严历，规矩太多，越是有来历的嫔妃她越是挑剔。佟福雅那样谨慎的性子也被教训了几次。
所以没能见到皇后，二人都是一脸轻松。此时秋高气爽，风景怡人，她们也不急着回宫，专挑幽静的地方慢慢逛着走，没想到却撞见恭华哭倒在康熙怀里的一幕。
二人知道见了不该见的，隐在花丛中连大气都不敢出。至至康熙恭华离去，方跌跌撞撞奔回君子长生馆。
康熙恭华相拥的一幕始终在佟福雅脑海打旋，原来温和亲切的皇上也有多情的一面，那女子到底是谁？看穿着地位并不高，不过容貌确实出色，是个很能吸引男子的女人，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想得正出神宫女报端贵人到，佟福雅忙说请。
端宁进来也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佟福雅还没开口，她已先说话，：“姐姐，你知道那女子是谁吗？”
佟福雅听她语气是知道的样子，按住好奇心装出随意的反问，“你知道？”
“这宫里的老人都知道，”端宁说着坐下，平时这个表姐最多礼，今日竟没招呼自己坐下，看来她也在挂心那女子，偏还装出一付不在意的样子。她有点不屑，故意打住话没说下去。
佟福雅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常，追问道：“宫里的老人都知道，她是个很有来历的人吗？妹妹快讲。”
她终于露出急切的样子，端宁心里有丝满足，娓娓说道：“当然是有来历的，五年前她可被称为我们满族女子第一人，有四全才女之誉。”
“四全才女？”佟福雅知道她是谁了，脱口道：“原来是她，苏克萨哈的女儿！”
端宁不意外，“姐姐也知道她？”
“如何不知，她昔日可是我们满族女子的骄傲，被誉为福全貌全德全才全，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可惜……”想起苏克萨哈一夜被砍头，满门充军的遭遇，佟福雅不由叹了一口气，“世事变幻如棋，没想到她今日竟做了下人，真是人生际遇堪叹。”
“做下人又如何，你看她今日哭倒在皇上怀里的模样只怕很快就要做人上人了。”端宁没有她那么多伤感，她从现实出发，不无担忧的道:：“据说她昔日与皇上有段情，当日皇上要立她为后还跟太皇太后起过争执。”
佟福雅给吓了一跳，骇道：“这是真的吗？”
端宁点头，“姐姐一直不在京城不知道，这在京里权贵家早传遍了，说起来她的额娘跟额娘还有点亲戚关系，当时额娘很开心，说她跟皇上是天生一对。”
是这样，佟福雅想起今日皇后称病不见人，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越想脸色越凝重。
端宁看着她脸色慢慢转变，不解的问，：“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额头全是汗”
她这么一说佟福雅才发觉额头冰浸浸的，取出丝巾拭去汗水道：“只怕宫中从此要多事，妹妹，从今以后，我们更要慎言慎行，能不出门尽量少出门。”
端宁理解，默默点头，二女都有种感觉，宫里很快就会生事。不过她们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五天后，慈宁宫死了一个嬷嬷。死个下人在宫里是件寻常的事，但因为这个嬷嬷的名字叫恭华，便让这件事变得不寻常了。
太皇太后亲自向康熙解释，“吃晚饭时还是好好的，到了夜间便说是拉肚子，因为是下人，没人敢来回，到了天亮苏苿儿听说了赶去，人巳去了。“
康熙木然听着，脑海里想的全是那日恭华哭倒在他怀里的情形，明明是个健康的人，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太皇太后说完问，得不到康熙的回答，叫了一声：“皇上。”
康熙回过神，问道：“太医怎么说？”
太皇太后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太医说是吃坏了肚子，正常死亡。，孙儿，那孩子命苦，你别为她太难过了。”
“皇祖母说得对，她确实命苦，朕没见过比她更命苦的人。”康熙说着竟笑了，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太皇太后看着心疼，紧紧握住他的手。
康熙将手抽出来，苦涩的道：“她的后事我不便插手，皇祖母，念在她也曾在你膝下承欢，让她风风光光走吧。”
太皇太后听到这一句眼泪水流出来，哽咽道：“是个好孩子，只是命苦了些，你放心，我一定让她走得风光，不会再受委屈。”
出得慈宁宫，康熙铁青着脸吩咐戴全，“立刻去查明，恭华到底是因何而死，朕绝不相信，一个人会说死就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