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办法的,她会成功的,数次的失败反让孟可心冷静下来,她深吸口气,缓缓调息,细致地体会这具身体脉络给她的回应。
数世经历,她得到不多,只每一世靠自己努力学来的知识都还清晰地留在脑海里。
“可儿她是你女儿啊,她幼时你也曾抱过亲过,她如今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晓得,即便有错也是无心的,所以致牧,我不能让她离开我。”
即便潜心运气,孟可心依旧感觉到身边说话之人的伤感。
好在,她在现代不曾用过的内功心法隔了一世依旧纯熟,好在,这具身体的问题没有想像中的严重。
因为长年缺乏锻炼,早期受了点伤后治疗不太得法而造成肌肉轻微萎缩,如今新添外伤便显得情况越发重了些,只要从现在起坚持修习心法,慢慢贯通全身经脉就会无碍。
孟可心稍松了口气,可是,刚才想到的“长年”两字让她一愣,对啊,这具身体已不再是婴儿,分明已是个六、七岁的娃娃。
自己在虚无里睡觉的时候,这身体也在睡?
“好,此事乃你自己决定,非我无情无义不顾夫妻情分!”
暴怒的声音惊得一边尚在哭泣的妇人们急速抽气,再不敢出声。
孟可心心一沉,这个被称作致牧的男人就同在现代的那个男人一样,不耐而暴躁。
脚步声起,男人转身离开,突然安静的空间弥漫着他说话时的决绝。
孟可心心痛之极,焦急下她强凝起身体里的几丝游息将它运到眼睛周围,在几乎力竭前,终于成功看到了一线光明。
虽仅仅一瞥,也足够她看清,正紧紧抱着她拥在怀里的女人,果然是她心里念着的那张脸,只不过比记忆里的再年轻些罢了。
白腻细致的肌肤,清雅的妆容,略有些坚毅的眼神……
泪水从孟可心眼眶里涌出,这一次老天给她机会了吗?
虽然名字不一样,世界和时空变了,但她也可以有机会抓住过往,也可以有守护住别人的机会?
或者这仅仅是想让她醒来留下的一个计谋?
“传老爷的吩咐!”外面忽然来了人拿腔拿调地说话,“逆女痴顽,失手砸碎先帝御赐玉环,本应严处,念大夫人数年操持辛劳又愿代其受罚,特遣二人返家乡祖屋静休思过。”
顿时两旁又响起了妇人们的抽泣声。
孟可心很清楚她们哭泣的是什么,一个古代女子,失去了丈夫的护佑,她未来的生活将只会一片黑暗,而她们作为这个女子的仆人随从,更难有出头之日。
孟可心很有些酸楚,她这个母亲在这里也还是一样勇敢地护卫自己的孩子,一点都没有变。
抱着孟可心的手紧了紧,很快又松下,轻轻地拍抚着她,“那我们就出发吧。”
她的语气自然到了极点,甚至隐隐还带了一丝欢愉,好像这次不过出门踏青一般,与周围人等的反应极大不同。
身下的怀抱摇晃起来,想来她们一早已坐在车上,此刻听到命令便立刻启程了。
孟可心深吸口气,这样境况的母亲,她真的能割舍?
马车有节奏地摇晃着前进,想来赶车的人都带了留恋不舍,整个行进的速度非常慢,配合一干人等的抽噎,队伍整个氛围极其悲伤。
而在车里的孟可心也纠结异常,对不停转世的厌恶和眼前的母亲,她要怎么做?
忽然,脑海里跳出个问题,她的女儿、传话里的“逆女”指的该不会是自己吧?
孟可心愣了愣,要照之前推测,自己一直在沉睡,这孩子不该也是昏着么,又如何有可能把什么御赐的玉环给砸碎了的,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自己考虑不到的情况?
“夫人,可容老奴斗胆问一句……”妇人期期艾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让孟可心很有些讨厌。
“嗯。”英娘淡淡应了句。
“夫人为何不辩解呢?小姐,小姐这样子,如何能打碎什么玉环?分明是她们诬陷。”那妇人的声音虽然越说越低,语气却有些咄咄。
车内静默了,若非孟可心初到这里尚有不少疑问,听了这么个问法,定会恼怒。
许久,她觉得英娘的手又开始拍抚她,脸上亦被贴上些温热。
“张妈,可儿慢慢好起来了,我知道的。”
这句话乍一听,似乎和前面的问题没什么大关系,孟可心却心头又是大震,这个话,多么耳熟,多像前世她妈妈抱着她对旁人说的。
“可可在好起来,我知道的。”
她依旧清晰记得,这个母亲每每说起这话时的表情。
原来,这一世,拖累这个母亲的仍然是她这个女儿吗?
孟可心哽咽。
那么这一世,就由她来守护吧,即便可能只有二十多年或者更短,但只要她在一天,便不会让这个和妈妈一模一样却并不幸福的母亲再受苦厄。
其他的一切,等她这次离开后再说罢。
于是,她不顾别的,只专心将全身尚能调动的气息都集中到了一处,慢慢引导,最后费尽心力才勉强行气一周,浑身碾压的痛立竿见影地减了不少,她再支持不住,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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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的一觉醒来,孟可心周身舒畅,原先的疼痛虽没全好,却已可以忽略不计,可见前前世号称一绝的内功心法还真不是吹牛的,孟可心很是欢欣。
微微用力掀掀眼皮再呶呶嘴,居然都成功了,于是孟可心再接再厉,眼珠子轻轻转着,准备打量打量这个地方,可才瞥到一眼马车的窗沿,她就被人一个翻身,背朝天面向地了。
“那么久了,可儿怎么还没尿呢?是上午娘忙着搬行李,给你吃少了?”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孟可心看着黑漆漆的木头车底一阵地囧,这都多大了,还要老妈换尿布啊。
“难道是伤又重了?”边上一个妇人声音凑近了些。
孟可心的娘没搭理,想来嫌她说的话不合宜。
一会儿后,这妇人似自己也意识到了,忙又跟了一句,“小姐那么小,他们可真下的去狠手。”说话间又带上了哭腔。
孟可心哀怨,不能动不能说话一切不能自理已经让她很痛苦了,而这里的人还动不动就哭上一通,她受不了啊,可不可以不要再给她来这样的精神摧残了。
“张妈,”终于,她的娘亲打断了这声抽噎,孟可心耳根立时清静不少,“你把一把可儿吧,等到了前面歇脚时,让翠妩将药煎了。”
然后,沉沉地一声叹息,孟可心终于改变了姿势,重被抱了起来。
舒畅地吸口气,却觉得身上突然一阵的痒。
嗷嗷的,她这个娘亲的手在她身上左揉右摸做什么呢,是想看她有没有出汗和发烧?
只是这手势也太过轻柔了吧,孟可心她忍了忍,当那手移到腋下时,她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虽然她自觉花了不少力气,但其实这笑声并不大,也就比平常呼吸重了点点。
可就这点声响,已不得了,抱着她的英娘顿时停了手上动作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她,神色间满是震惊,似乎听见了,又似乎不敢相信。
“张妈,张妈!你听到没,刚才可儿是不是……笑了?!”英娘的声音带了些颤,太多次的期待而后失望让她怀疑自己这次又不过是幻觉。
正俯身到车座下打算取盆把尿的张妈听到唤她,手上一颤,貌似艰难地在车马的摇晃里支起腰,然后神情激动地说:“夫人,刚刚似乎是听到了。”
又是“似乎”又是“是”的,说的可真有水平,到底她听见还是没听见呢。
孟可心听出这个张妈言语里的敷衍,但抱着她的娘却显然没察觉到或者故意忽略了,瞪大的眼里落下泪来,一把将孟可心搂在怀里,嘴里反复说着“是真笑了,可儿真又笑了,我的可儿好起来了……”。
孟可心毕竟新伤旧病在身,一次调息才好了一些,由得她娘这么一摸一惊一搂的便又力乏了,眼皮再撑不起来,身体里的气息也是一滞,皮肉的刺痛又增了几分,她心下暗骂,这大概都是那谁报复她迟迟不肯醒来做的手脚。
只是骂归骂,孟可心还是收敛了心神,又一次调息去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孟可心这次完全放慢了速度,不再像之前那样急切地凝聚所有游离的气息行走经脉一周天,她只是细细地将这身体的脉络整理了一遍,先力求把遗留在体内的问题彻底探明清晰,然后再一点点一滴滴积攒元气。
于是,她压根忘记了时间这件事,等她的五官再次接纳外界信息时,她发现,似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因为——
“可儿,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是怪娘没为你辩解而将你带着离家颠簸吃苦么?”英娘抱着她悲戚的很,“可儿,你怪娘吧,这次是娘私心了,娘、娘听她们说是你弄碎的玉环,心里竟还有些高兴……”
孟可心一阵无语,就是么,她之前就怀疑自己在虚空里睡了那么久,这身体没有控制,怎么能干出这么大的“坏”事来。
而这娘亲也百分百知道自己痴傻女儿的状况根本没可能抓住什么东西再砸碎了,可为了心里对女儿身体好起来的那点点期盼,竟什么都愿意担下。
很自欺欺人呢,孟可心想着,心底一阵酸涩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