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聊赖地躺在窗户底下的大圈椅上看着廊下两只猫狗儿打架,笑眉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大日头。
上辈子每天赶公交赶出租赶电梯什么都赶的日子算是彻彻底底一去不复返了,如今这下半辈子难道都要在这抬头一片豆腐块儿大的天地底下无聊度过?尚府的人其实并不算多,赵夫人也掌握着家里的绝对权威,看样子只要她会装楞懂听话,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吧?
心里胡乱琢磨着,却听见外头有人问,大奶奶在家吗?
忙坐起身,见红菱引了个小丫头走了进来,她认得是赵夫人屋里的人。
“奴婢给大奶奶请安。太太叫我过来问问奶奶在家做什么呢?要是无事,就过去她那边坐坐抹几把骨牌。”
抹骨牌?
还有什么人呢?
似乎看出了笑眉的疑问,那小丫头接着又说:“是孟家来人了,来的是我们姨太太的陪房乔妈妈。听说姨老爷大战告捷回来了,不出三天就能到京城呢,可不赶着来家里接芳云姑娘了嘛。”
原来如此,笑眉点了点头,匆匆换下了身上家常穿的半旧不新的棉布褂子,精心选了件鲜亮的颜色衣裳穿上,又迅速理了理头发,方扶了月桃的手跟着那丫头出了门。
到了赵夫人屋里,见白夫人也在,而脚踏上坐着一位看上去年纪比赵夫人略大一些的妇人,想必就是乔妈妈。
笑眉冷眼看着她身上的穿着打扮果然不俗,走出去说是普通人家的太太也不过如此。
白夫人见她来了忙朝她招手,这里彼此见过,乔妈妈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地把她打量了个遍,方拍了拍手赞道:“姨太太真真好福气,这天底下最最水灵的姑娘可怎么都往你们家跑了呢?”
笑眉保持着最端庄的笑容陪坐在下首,假意听不出乔妈妈话里的奉承,赵夫人乐呵呵地,“都是托我们祖上的庇荫,只盼着她跟我们老大好好过日子,我这个做娘的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接着又说了些闲话,直到璎珞走过来回话,说是牌桌子已经支好了,白夫人方笑道,“太太长日家不许那些奴才们吃酒赌钱怕她们寻衅闹事呢,如今咱们自己大白天的开赌局,也不知那些混账东西要怎么混嚼舌了。”
乔妈妈把嘴一撇,“谁敢!姨太太日日操心家务,不过偶尔闲了玩个一会儿半会儿的,有谁敢多这个嘴?”
白夫人用帕子捂了捂嘴,“可不是?还是妈妈见识广,不像我们这些个胆小怕事的,最怕人家说三道四。”
笑眉强忍着嘴角的抽搐,这些女人啊,到了一起就是磨嘴皮子,还不如打牌呢!好在她在盛家的时候也伺候过盛家那些女人打牌,虽然自己没试过,大概怎么玩儿还是知道的。
四个人说说笑笑玩了一阵儿,到底乔妈妈手气好,做了大赢家,白夫人几乎保本,赵夫人输了一些,最惨烈的却是笑眉。
乔妈妈赢了钱满脸放红光,看着笑眉口不对心地打招呼,“对不住奶奶,对不住奶奶。”
笑眉忍笑应酬她,“妈妈不必客气,可要常走动才好,下回看我怎么赢回来。”
乔妈妈连声说好,这里绿萝带着芳云走了进来,后头跟着她从孟家带过来的丫头桂兰。
赵夫人见了她,忙伸过手将她揽进怀里。
“都收拾妥当了?你也不必忙,掉了什么在这里,回头我叫人给你送过去就是。”
芳云眼圈儿红红的,“能有什么,每回过来姨母都色色准备周全,我还不是带着几件随常衣裳就来了?只是舍不得姨母和宝珠罢了,往常我们两个总说只有你看我我看你的怪寂寞的,如今大嫂子来了倒热闹,我又要家去了。”
笑眉听了这话心里满满的问号,要说人史湘云客居贾府不乐意回家,那是因为她无父无母家里的叔叔婶婶又刻薄她,薛宝钗更不用提了,人家老妈老哥也都就近住着她无牵无挂,可这芳云不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吗?自然是爹娘怀里的宝,怎么老爹凯旋归来她倒不愿意家去似的?
疑惑的还不光是这一件,另一件,却是在众人都散了之后,赵夫人叫她留下陪着说说话时,她也没敢主动问出来,倒是赵夫人捧着只红瓷百福茶盅子,用盖子湃了一遍又一遍的茶叶末子之后,方语气不明地出了声。
“可是奇怪你云妹妹何以不愿意回家?”
“媳妇驽钝,总是能叫母亲看穿心思。”
“呵,其实说给你知道也没什么。我告诉你吧,你或许不知道,你妹妹打小身子不牢,有高人说了,她是个亲上做亲的命。这次她爹爹回来,就是要给她说亲的,听说看中了他以为姨表兄弟的儿子,二十出头,也是个武将。说起来骁勇善战颇有些军工呢!”
“那岂不好?是个英雄。这么说云妹妹不是不愿回去,想是女孩子家脸皮薄,害臊了。”
“哪里的话?说起来那孩子也是亲戚,我们都是见过的,生得孔武有力跟个大猩猩似的,左边脸上还有块胎记。你云妹妹那么娇滴滴的一个人,每每见着他就害怕,哪里肯嫁给他过日子。”
原来如此,可赵夫人平白无故与她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
笑眉思忖着,也不敢胡乱说话,又听见赵夫人笑了笑。
“方才大奶奶做什么让着那乔婆子,白输了这许多钱?”
笑眉这才暗暗叫苦,心说不是看着你老人家有意给她放水,我才跟着你走的吗?你这会子倒装糊涂,就是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说啊,这些个古代贵妇,实在太坏了!
默默腹诽了一阵,笑眉终究还是扯出了个乖乖牌儿媳妇的标准式笑容,“既是姨太太府上的老人,媳妇儿人虽说是主子,到底年轻,总要尊重些。”
“恩,你很好。”
赵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怪道你义父义母疼你,要是我有你这么个女儿,只怕宝珠儿也要靠后些了。”
笑眉哪里敢答应,不过规规矩矩地斜签着身子坐着,半晌方听赵夫人叹道,“你是个聪明人,别怪为娘几次三番试探你,为娘这么着,也全是为了我们锦元。”
“是,媳妇省得。所谓出嫁从夫,夫唱妇随,媳妇既得了这天大的福分嫁过来,自然说话行事也都为了我们大爷才是。”
估摸着赵夫人有话要说,笑眉忙配合得做出一副掏干净了耳朵的样子,果然见赵夫人动容地擦了擦眼睛。
“我的儿,你若早生个几年,早点来了咱们家,我也好多个左膀右臂,何至于如今这么叫人欺负作践!”
说着已经哽咽了起来,笑眉满心里直打鼓,你分明是家里的老大,哪个吃了凶信豹子胆的敢作践你?如今把姿态摆得这么低,看来是没什么好事了。再说她要真早生几年,这你们府里头给大少爷选原配夫人的时候,能看得上她么?
一头冷汗。
赵夫人早已摆出了长篇大套的架势,又抿了一口热茶方道:“你不知道,你们大爷原是我们老爷最器重的孩子,他是长子,自己又争气,小小年纪就考了功名,谁知坏就坏在他心肠太好,遭了冯家的算计,自打冯家的女儿进了门,老爷便没一天高兴的,自然对你们大爷也越发不待见了。”
那冯氏到底犯了什么事让尚家这么深恶痛绝呢?
笑眉心里疑问重重,又不敢问,只得听赵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谁知她才说起了冯氏,又立马转了话头去说简姨娘了那头了,看来这边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陪着小心听了半天,笑眉算是大体理清了老爷这一家子的关系。
赵夫人是正室,但她实际上只有一子一女,陈姨娘是她的人,唯唯诺诺总不见有什么主意,连带她的儿子老三也跟赵夫人比较亲近,凡事都唯赵夫人马首是瞻。
但尚老爷最宠爱的简姨娘却自成一派,虽说是个侧室,可她在府里的势力也不小,尤其是人家肚子争气,有两个儿子,又都会讨老爷喜欢,尤其是老四,如今是老爷最喜欢的小儿子,事事跟进跟出总带着他。
因又提起曹禄,和老爷有意将他家女儿说给老四的心思,却问笑眉怎么看,笑眉愣了,她一个新媳妇哪里能做小叔子的主去?公婆还都在呢。
半垂着头看着赵夫人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知怎么灵机一动,方才有意笼络乔妈妈又与她提起芳云家里的事,跟着又提起老三和老四,莫非这赵夫人的意思是……
虽不想多事,可这事到临头就在你眼前兜着呢,躲也躲不了了。
“母亲的意思,可是想将云妹妹和三叔……”
不待她说完,赵夫人也笑了起来,“好孩子,此事你只需先老老实实放在肚子里搁着,为娘知道你同我这里是一条心,着实喜欢得紧。眼下倒并不急老三,若我强提老三,那老BIAO子只怕又要跟老爷哭诉我拿着自己的人强按她一头了。”
这么说,是要把曹禄的女儿说给老二?横竖都是简姨娘自己的儿子,她也没法说嘴。再者老二是个病秧子,无官无职,就是老婆娘家再来得,他自己拿不起,也等于白搭。
不得不暗暗钦佩,姜果然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