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苏锦紧闭着的、深深凹陷的眼眶,毫无血色的嘴唇,和透明得仿佛能看见血液流动的皮肤,想着和她之间的关系,康漠心情很复杂。
一开始,她对他来说只是必须承担赔偿责任的事故受害人。而且康漠认定那道飞速逃离的黑影才是应该负责的人,却由于警方没能查明真相而叫自己背了黑锅,心中憋着一股无名火想着等她醒来一定要去法**跟她好好辩论辩论,不管怎么判,先出一口恶气再说。
这边火烧得正旺准备爆发的时候,却得知她竟然是自己公司的员工。为了不将事态扩大影响公司经营,不但要咽下火气好好安抚她,还要委屈自己去跟她攀交情!石碣是这么劝解自己的——要是能跟她成为朋友,她就不好意思再闹起来了,那样多省事!自己那段时间真是忍得难受极了。
接触了几次之后心火就渐渐熄灭了,突然觉得跟她做个朋友也不错。最起码跟她说话自己很舒服,能多个闲暇时候一起聊天的朋友也不错——自从大学毕业后自己就再没交上个知心朋友。怕泄露公司事物不敢放开了喝酒,兄弟们嗨皮的时候都不太叫自己,除了几个铁哥们,好多人都渐渐断了往来。身边环绕的都是些有利益关系必须斤斤计较的来往的人,那时真是郁闷透顶。为了打发时间交了几个女朋友,却又因为自己是个工作狂没那么多时间跟女人周旋,每次不到三个月就不了了之了。除了林眉,忍了快一年,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开始跟苏锦来往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了保持纯粹的朋友关系,把她当成哥们一样来往。刻意的忽略下“红颜”的标签从来没在苏锦身上出现过。果然,相处下来皆大欢喜。自己多了个知己,而苏锦也很满意这样的交往方式。她跟着自己吃吃美食品品香茗,该玩玩该闹闹,一起出去玩的时候遭到那帮损友的调侃她也不会霞飞双鬓娇羞怯弱,大大方方淡淡一笑就过去了。这样的日子真的很舒心。
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她产生超出友情范围的接触,真的,可以对天发誓。可惜男女之间的事情果然没法这么简单的划清,什么时候生出的这份心情自己也说不清楚——可以说是根本没意识到。只是一想到她坐在自己身边,心里却念着别的男人就无法控制的出离愤怒起来。
她低垂着头不肯看自己,睫毛像小扇子忽闪忽闪的撩拨着自己的心弦。只是一个轻咬嘴唇的动作就让自己完全失控了,不顾一切的、疯狂的吻了下去。她在挣扎,抗拒自己的吻,可是自己却不愿放开。直到小船翻倒在水里。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救她,根本没想过她会不会游泳的事。
她只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连吵闹都没有,转身就走。想着她是因为那个男人,才这么抗拒自己,愤怒的感觉充斥心间。于是开始暴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那个男人从她心里赶出去!是自己陪在她身边,是自己逗她开怀,是自己!!她怎么能这么对自己?!
暴虐的吻没有让自己更好过,她的泪水冷却了自己狂躁的心。知道她肯定对自己既失望且伤心又愤怒,却不知道她竟然会反应那么激烈,她疯狂的砸车门的样子彻底震撼了自己。
若不是佑琳叫醒自己,自己恐怕还会继续浑浑噩噩的在车里坐下去。回家之后才发现自己病了,躺在病床上烧得直说胡话,嘴里叫的都是她的名字,可她竟然都不肯来看自己一眼。连续给她打了三天电话都没接通。伤心,愤怒,决心既然她如此决绝自己也没必要纠缠不清,没得丢份。立下了断绝关系的决心,心头萦绕的痛苦和酸涩却让自己无法成眠。
后来从王曳那里知道她也病了还在咬牙硬顶着去上班,心里是又恼火又心疼。恼她不知爱惜自己身体,心疼她身体刚好一点又要住院养病。
死撑着不肯来看她,却没想到她竟然病得这么严重。自己打了三天点滴就好得差不多了,她住院三天就休克了两次!再烧下去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知道这个消息的之后,已经顾不得再去想什么断绝关系的话,不顾一切的跑过来看她。她昏睡着,粗重的喘息声轰隆隆的,似乎不使劲呼吸下一秒就喘不上气来。自己的心吊在半空中,直到听见医生说“准备上氧气罩”才终于放下来。
“#%@……”
康漠被苏锦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为害怕听到从她嘴里说出绝情的话语而慌乱不已。呆愣了一会没听见自己以为的责问或怒骂,康漠这才发现苏锦只是在说梦话。语言陌生而含糊不清,只听她急急的叫了—声“姆妈”,伸出手来在半空中挥舞着,仿佛想抓住什么。
害怕她的挣扎将针头弄歪,扎破血管,康漠连忙抓住她挥舞的双手。苏锦感觉到手心里个温柔,轻轻反握住,满足的蔚叹了一声又沉入睡梦中去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
轻轻抚过她满是乌青针孔的手,康漠黯然,神伤。
苏锦缓缓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没看见病房里有其他人。轻轻甩头苦笑道:“又是幻觉吗?”这几天自己总觉得听见康漠跟自己说话的声音,可是睁开了眼却没看见任何人,问了护士也说没人来过。
压下心中莫名的苦闷,苏锦幽幽的叹了口气。想看看窗外的景色散散心,却发现窗台前多了一盆盛开的萱草。
苏锦愣住了,怎么是萱草?
王护士进来查房,看见苏锦正盯着窗台上的花发呆,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两人还真逗,都病成这样了还有心情玩捉迷藏。康漠天天来看苏锦却不肯让她知道,还请求比人不要告诉她。今天出院了还特地托人给她带了盆萱草进来,还千交代万叮咛的说别说花是他送的。看着那盛开着的萱草,王护士想起护士长看到那盆花时说的话——那花可不就是黄花菜吗?晒干了用热水一焯拌上点蒜泥送粥吃味道正好。忍不住噗呲笑了一下。
看见苏锦惊讶的看着自己,王护士不好意思的笑笑,开始例行的检查。量了体温,已经基本稳定了。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天康漠偷偷跑来看过苏锦以后她的烧就开始退了——之前直烧到四十一度多可吓人了,生怕她退不了烧脑子都给烧坏。
“王护士,这花是谁送来的?”苏锦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到。王护士故作惊讶的说:“咦?这什么时候多了盆花?没看见有人进病房啊。”苏锦无语,医院的传染病房怎么可能毫无察觉的让人随意进出?自己还没真的烧成傻子呢!
虽然没从王护士那里得到直接的答复,苏锦心里的却已经认定了——只有他喜欢给自己送花。康漠,他这几天真的一直在自己身边。
让王护士帮忙把花搬到身边,苏锦轻轻触着那娇艳的花朵。萱草,或者,该叫忘忧草,他想向自己传达什么信息?表明他不是个阴暗卑劣的小人、伪君子吗?
“只应怜雅态,未必解忘忧。”那么多词句,自己如今却只能想起这句来,未必解忘忧啊……
苏锦在隔离病房里躺得难受,每每看见那盆萱草就会心情烦躁,几次想将花盆扔出窗外却终究没狠得下心。
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花,也是自己最喜欢的花。曾经开满自己家堂前阶下的花,曾经象征着自己最幸福的日子的花,曾经带给自己生存希望的花。无论季节是寒冷还是炎热,无论环境是干旱还是阴湿,无论土壤是贫瘠还是肥沃,她都坚强的生存着。身处佳境,她就开出绰约多姿娇艳傲人的花朵;即使是阴暗的墙角,她也能挺直脊背努力生长,即使艰难她还是挣扎着开出娇美的小花,香气依然怡人。
在被李昭容故意挑刺刁难的那两年里,自己和红绦的日子多难过啊。那次又一次被当庭责罚,在听到要将她们俩贬为贱奴的时候,自己和红绦都绝望了。没法出宫的话,又何必生不如死的苟且偷生?自己和红绦已经在房梁上系好绦带,却突然闻到居室墙角里传来的那缕熟悉的幽香,让自己重新燃起对生的留恋。第二天一早,就听说李昭容被皇上厌弃打入冷宫了,自己两人还是好好的留在文绣院里日夜不停的做着绣活。那缕幽香似乎是佛祖的示意,从那以后自己再不会轻易绝望。
宫城被破,连太上皇和官家都被女真人俘获了。自己浑浑噩噩的跟着押运队伍从汴京启程北上,又看见了那在凛冽的寒风中激昂摇曳的萱草。仿佛听见她在对自己说:“逃吧,逃离这个地方,你就自由了!”所以自己带着红绦逃了!
在那个女真人的马背上,自己又一次看见了那一丛碧绿,随即被抛下马背。然后自己在一千年后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