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酒
夕阳西斜，我搀扶着爹爹，缓慢走进厅内。娘亲见我们归来，即刻从我手中扶下了爹爹。公婆亦是起身，又一次笑言礼拜。爹爹也恢复，于我交谈之前的欢喜模样。向公婆同样拱手回礼；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是苦涩的。前半生的愁肠谋算，再到三年前的受制于人，被迫嫁女保命。又到今日的大局初定，换了我也会觉得错往不及。
看着一桌结合了娘亲与婆婆的拿手菜，香味扑鼻，虽是粗茶淡饭，但能跟亲人共聚天伦，已是佳肴美味！我盘坐在了相公身边，抱回了盈儿。长辈一声言语，才开了席。此刻是我们一家相聚的难得时刻，自然缺少不了，爹爹他们喜爱的‘杯中物’。
公公一生为人节俭，平素里自然是滴酒不沾，又少交际，酒量也是好不到那里去；倒是爹爹，平日里好这厮。以前与人交际，把酒言欢。酒量自然是很好的。所以与相公，樊哙畅饮了起来。杯杯湍急，似乎这不是酒，而是甘甜的水。我则伴在相公身边，逗哄着盈儿；鲁元似乎吃了他的醋，哼哼唧唧地从小妹怀中挣脱，跑到了我身边。圆圆的脸蛋上，小嘴嘟的极高，跟我意表着她的不满。样子真是尤为可爱，我双手抱着盈儿，无暇抱怀她，只得眉开言逗。不想她却是闹到相公怀中了，小脑袋深深埋在相公的怀里，还不住地望下我，又撇了撇嘴后，回过头去不看我了，如此小人模样，真让我哭笑不得......
我怀抱的盈儿，不知怎的也哭闹了起来，我只得起身摇晃着身子，逗哄与他。娘亲和婆婆见此都迎了上来，做着各种逗极的笑脸，还有她们认为丝丝动听的曲子。看着他们这样，只觉得令人好笑。不过我确实忍住了；半响后，只听见怀中沉沉的呼吸声，看了看盈儿，他已经睡着了。爹爹他们也看到了，故意放小了笑谈的声音，生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宝贝孙子。娘亲细步走过来，示意我将盈儿递给她抱去。看盈儿已经睡熟了，我将他轻轻地递向臂怀大张的娘亲。只见娘亲稳稳抱着盈儿，笑意盈盈，匆匆朝房中走去。
鲁元自是回到了我的怀中，半天逗弄，这‘高嘴’丫头才笑逐颜开。心里也不由在想，鲁元这样的年纪，只是这样就吃醋不已。以后若是钟情上了花心男子，可怎办啊。也不由惊感，我真的已经为人母者了，女儿还这样小，就这样胡思乱想......
月色宁静，让人深觉美丽不已；也有繁星高挂，如同暗夜明灯。
鲁元也睡着了，这些日子，许久未见。想念的不得了，半天与她玩弄，现在只觉口干又肚饿。
‘酒’能令人忘记忧愁，也能帮人助兴交际。但前提是得要喝醉，我能醉吗？有资格醉吗？前半生有爹爹为我谋划，后半生有相公联手出计。我应该感到满足了吧，不过还是想敬爹爹一杯。不为别的，只为他的一生谋划，只为他的坚毅不屈。若不是我们，爹爹又怎会这样愁肠半生？虽然曾经利用过我，但我想做为人父的他，亦是心痛的。因为我现在已是名母亲了，完全可以理解他......
端来满载琼浆的酒器，将玉液丝丝倒入杯中；正准备起身敬向爹爹，不想相公却快我一步。不过，他不是敬爹爹。而是先敬了我......我抬头疑惑的望着他。
“我刘邦，先敬夫人一杯。若不是夫人挥剑斩蛇，舍身相救，又出谋划策。现在我刘邦又怎能获得如此成功，并与爹娘共享天伦。先干为敬......”硬铮铮地说完这句话，一饮而尽。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所以撕扯下假面具，一吐心中苦水。
“相公何出此言？你我是夫妻，如有何事，我拼尽全力亦是会相助与你。更不要说关于身家性命的事了；不过有相公刚才那番言语，为妻那样做亦是值得了”高举酒杯，说罢。也是一饮而尽。琼浆未有琼浆气，只是深觉呛辣不已！不知人们为何将这玩意儿，做为聚首畅饮的杯中物。
接下来我敬了爹爹，父女之间，没有过多的客套话。只是高举一碰，各自都分别一饮而尽，不免湍急。此刻的我们，在其余人眼中。应该更像是两个铁骨硬汉吧......没有听进娘亲的劝慰，依旧敬了小妹和妹夫。回想起来，除了他们大婚当日，和樊哙小酌几口，后来就再也没了如此欢愉的相聚。难道此刻不应有这样的欢愉吗？一切礼仪规矩，在自己家中，都是泡影......
只觉得脸上烧烫，那厚大的妇人髻似乎也饮了酒，重了不少。压的我深喘不过气来。坐着还好些，只要蠕动三两下，就深觉万物皆在转。令我头昏不已，只有呼呼地穿着粗气，来抚平我的难受；倾倒下来，我似乎靠在了谁的身上，暖暖软软的，很舒服。
抬头看了去，是相公。又深卧在他怀中，倍感踏实。朦胧中听见谁在叫着我的名字，但是又听不清出是谁的声音。但此刻我的脑袋，好像这辈子都没有那样清醒过。
第一次踏入这里的情景，步出爹爹每个局。下嫁刘邦，为他生儿育女。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眼前，清晰明见。这些仿佛都是那时候冬日里正挨饿时，一场场不眠不休正着落的雪。令我感到繁乱不已，但是却也感到温馨。以前冬日里，一家人围坐一起，有一顿没一顿的情景，全部都浮现在眼前。现在还有鲁元因为冷冻，弱气哭地丝丝声音，还传侧耳旁......眼角已经湿润了，不知不觉。究竟是酒太过刚烈，还是现下的日子太过苦坎。
我昏昏沉沉地依靠在相公身边，本想今夜与盈儿鲁元入眠，但现在困乏不已，双眼好像要“愈合”一样。看在眼里的东西，也是东倒西歪......
（二）回忆
相公声声细语来的小心翼翼，提点他搂怀中的我主意层层阶梯。我听的已是云里雾里，听了进去。但有心无力，只觉双腿绵软，脚下根本没了知觉，而是依附在相公怀中，向屋内轻游飘荡去。
回到房中，相公慢慢扶着我坐上床榻。我静静的坐着，脑袋里依旧是以前的事......烛光昏暗下，盈儿鲁元挨饿的哭闹，公公的唉声叹气，婆婆的劝慰纺纱。冬日寒窖，夏日炉火......一切一切尽浮眼前，心中也觉得苦涩不已。相公在外伪装自己，应付一切威胁。他心里也是很苦涩的，有谁不希望，自己年过一甲的老父母，可以锦衣玉食？自己的儿女可以尽享富贵荣华？但偏偏每日只有烂菜稀汤，有一顿没一顿......他也是男人啊！能看着自己的亲人，苦熬于尘世吗；突然觉得眼角湿润了许多，平日里公婆待我犹如亲生！做为媳妇，也不能为他们缝制暖衣，熬煮佳肴。真的觉得伤感不已！虽说爹爹于我是血脉相连，但他长年算计，我儿时并没有体验到他过多的关爱，心里多有的也是，日积月累的丝丝遗憾。嫁去刘家后，公婆又让我重拾了缺有的遗憾，对他们我早已认定是嫡亲父母了！只希望他们可以尽享清福，安稳悠闲度过此生......只觉得脸上忽然惊热，深吸口大气。觉得清醒了许多，眼前没了盈儿鲁元，没了公公婆婆。只见相公一副细心体贴的神情。
突然伤感不已，愁肠太多太多。看着自己子女与父母挨饿受冻，心里特别苦涩！无人可以让我倾诉，相公更不可以。因为他的心里，已是很苦闷了；还是没有用，滴滴热泪，轰如雨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饮了酒的缘故......
“怎么了？”温柔一声，熟悉不已。说完将我搂入怀中，十指紧扣。
“没什么，只是今日太高兴了。”嘤嘤啜泣着，尽量忍着心中伤悲，不再让眼泪掉落下来。
“我们夫妻三年，元儿都两岁了。你的心思，我怎么会不熟知呢？”相公有些叹气似得轻声言语着。
我沉默不语，泪水依旧止不住，也不知道今日是怎的；或许‘酒’真是令人泄愁的好东西吧。
“是为夫不好，这些年来苦了你了。”愤愤地说着，还愈发抱紧了我。不过不知是何缘由，听了他这样说，我反倒不是那样伤心了......
“相公又言重了！为妻从来不觉得苦，只觉得快乐。”
“快乐？如此的话，为何会落泪呢？”依旧轻声，甚至有些沙哑。
“喜极而泣。”
“是啊，喜极而泣......大局初定，以后你们都不用挨饿了，也不用再睡寒窑热窖了；你也不用下地务农了，以后我们家的生计，就回归我的肩上吧，这些年，你太累了......”相公低沉得说着，还有些重腔鼻音。他悲伤了，是因为我。
“为妻从来不会觉得累，只是看到爹娘，身无冬日里可以御寒的绵衣，每日将他们的‘饭菜’塞给我吃，还笑言劝慰我，心里就会觉得很难受，就像绵针相刺，针针疼痛。我却无能改变这样的生活......”这是心中实话，想到这里只觉悲切。
“是为夫没用！不能给你们一个常人的日子，你嫁来刘家，几乎未曾再添置新衣，食过饱饭，还要你代我下地养家......”
“为夫答应你，若有发迹一天，定是不会忘记你。你永远都是我刘邦的结发之妻，无人可替。”相公纷纷地言语着，似乎也有些哽咽了，有他这句话，足够了。
“家是两个人的，以后相公主外，我主内。让两个老人和两个孩儿日子过得舒心。”眼泪细小了些。
“夫人说的对，以后我们夫妻携手，一定不让我们的亲人再受苦难......”现在真的喜极而泣，相拥一起。此刻，他是夫，我是妻。好像回到了当初......那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洞房。
本节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