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彩层层渐染,夕阳缓缓沉入山沟,天色也渐渐阴暗下来。牧千寻跪在李如意的牌位之前,眼神失了焦点,呆若木鸡。纪宇琛走后她便一直跪在这里,默默地将心里话说给这个冷冰冰的没有生气的牌位听。她不需要安慰,只需要倾诉。
青儿来唤了她两次都没有反应,只得无奈地叹着气离开,就连査天逸来劝说她依然是不为所动。夜色渐晚,牧千寻已经在这跪了三个时辰,腿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
“把心事说给死人听,你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身后传来那苍老的熟悉的声音,与以往不同的是,中气已然不足。
牧千寻听出是査一博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答道:“跟査先生比起来,我的小心谨慎倒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你不想知道宇琛去做什么了吗?”
“你会告诉我吗?”牧千寻反问道,她根本就不相信査一博会将纪宇琛缄口不语的事情告诉她。
査一博咳嗽了两声,顺了顺气之后才轻声说道:“你先起来。”
牧千寻将信将疑地准备站起来,可膝盖实在是麻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双手一直不停地揉着膝盖。
査一博转身向门外走去,有些话他不想当着这么多死人的牌位说出来。牧千寻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到了査一博的厢房里面。査一博没有点灯,他径直走到书架旁边不知道按了哪里的机关,书架后面出现了一条密道。
牧千寻并不觉得有多惊奇,毕竟密道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了。她想査一博大约真的要和她说一些很重要的话才会让她进入密道,以防有人偷听。
走过密道之后便是一间和上面厢房一样大小的房间,里面布置了桌椅卧榻和整整两面墙的书架。卧榻之上的矮桌上还点着香炉,空气里弥漫着让人宁静的香气。査一博在桌前坐下,牧千寻只站在那里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査一博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从里面倒了一颗药丸出来咽了下去,这才开口道:“你可知道你父亲拥兵自重,有谋反之心?”
牧千寻闻言一愣,急着说道:“怎么会?我爹明明在边疆打仗,他哪里能分出心来谋反。”虽然牧千寻对牧楚成并无多少好感,但听査一博这么一说还是下意识的为他辩解两句。
“暨旦不过只是一个面积只有天泽皇朝一半大的小国,国力悬殊高低立判,何以一场仗能打了四年?”査一博沉声说道。
“暨旦联合了游牧民族,那些游牧民族本就在马背上过活,最是骁勇善战,再加上地形对暨旦有利,自然双方僵持不下。”牧千寻想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是因为你爹和暨旦的周贤王暗中勾结,明则战争,实则是暗中利用朝廷的粮饷练兵,等到时机成熟便一举反攻京城,谋朝篡位。周贤王是暨旦现任皇帝的弟弟,因为是庶出所以无缘皇位,一直心有不满。等你爹登上皇位之后他便会出兵帮助周贤王登上暨旦皇位。这便是他们两人交易的条件。你爹一直封锁边疆的消息,传回京城来的无非是些双方僵持不下战况激烈的假象。”
“怎么可能……我爹为什么要造反?他明明已经在朝中举足轻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牧千寻有些想不通的说道。
“野心。”査一博简洁明了的说了这两个字,确实能够解释一切。
“表面上你爹在朝中举足轻重无人能及,但是苏国章在朝中的根基之深可不是他一朝一夕就能够动摇的。朝中大半的人都受过苏国章的恩惠和提拔,明里暗里有多少人还是以这位老丞相马首是瞻。可偏偏苏国章对皇上忠心一片,当他察觉牧楚成有造反之意以后便已经暗中召集了人马,以备牧楚成逼宫造反。他行事低调,此事并无多少人知道。他之所以没有将牧楚成有造反之意的事禀报给皇上,一是因为牧楚成是他的女婿,他不忍心自己亲手杀了女儿的夫君,遭女儿记恨;二是因为牧楚成现在远在边疆打仗,如果现在打草惊蛇他便会起兵造反,到时候会让暨旦乘虚而入。可苏国章这只老狐狸万万想不到,他的好女婿竟然会和暨旦的周贤王暗中勾结,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査一博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显得很是不屑。
牧千寻处于震惊之中,反而倒显得冷静。仔细想来,这边苏瑾言还在想法设法的让牧清妤和十三皇子成亲,期望牧清妤日后登上皇后之位。那边牧楚成已经有起兵造反之意,不过等他真登上了皇位,皇后这个位置多半不会落在苏瑾言头上。牧楚成真是冷血至极,将牧家的大大小小都留在京城,只带走了吴晶雅一人,如若他真的起兵造反,牧家的大大小小便都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那你派师父去暨旦做什么?”牧千寻冷静地问道。
“查清楚牧楚成究竟暗地里召集了多少兵马,再偷取虎符,最后……”査一博看了牧千寻一眼,眼神里杀气尽显,阴冷地说道:“杀了牧楚成。”
牧千寻心里一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査一博不是和牧楚成的爹牧家平是知己吗,他怎么忍心杀好友的儿子?
“为什么?”牧千寻只问了这三个字。
“因为牧楚成有造反之心,会让黎民百姓遭受战乱之苦。”査一博答道。
“怕是不止如此吧。”牧千寻冷笑了一声道。
査一博带着几分赞赏地说道:“你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吧。”
牧千寻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她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出来。査一博对她说了这么多话,难道就不怕她说出去?还是……他也对她有所要求。
“你想要帮晟王谋取皇位,是不是?”牧千寻沉着冷静的说出了前半句话,听起来像是十分肯定,但最后还是加上了一句疑问。
査一博并不答话,而是捋着胡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间杂着咳嗽。这笑让牧千寻心里发毛,但是又让她确定了自己刚刚说得那些话是正确的。
“你难道想要光复前朝?”牧千寻实在是想不通査一博为何要帮晟王谋取皇位。
“权利如过眼云烟,我已是快要躺进棺材里的人,又要那皇位有何用。”査一博敛了笑容,神情淡漠地说道,“我为何要帮晟王你不需要知道。”
“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牧千寻试探性地问道,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
“自打我让你加入罄门的那一天起,我就想要把你当成一颗棋子来培养。你是牧楚成的女儿,有美貌有智慧,将来无论派向哪里都是一把锋利的宝剑。可是宇琛处处护着你,什么事都不让你知道,就连最基本的武功你都只练了个半调子。他曾经苦苦求过我,不要让你趟进这浑水中来,所以我放弃了,用了另外一枚棋子,让你在这祠堂里面好好生活。”査一博说到这里顿了顿,半闭上眼睛沉吟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对宇琛有半点不利。我大限将至,命不久矣,有一样东西,我想放在你这里代为保管,等到宇琛回来的那一天你再交给他。”
此时的査一博,真的如同得道高人一般面色安详。牧千寻听到他说出那句大限将至,命不久矣的时候,心里面莫名的有些悲怆。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师父派出去?你为什么不亲手交给他?”牧千寻不解地问道。
“这事只有宇琛做,我才最放心。如果我要在他走之前将那样东西交给他,他一定会猜到些什么,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守在我身旁误了大事。”査一博一副了然的样子说道。
“我不要帮你保管。”牧千寻有些赌气难过地说道。
“就当是为了宇琛。”査一博说着从袖口取出一小卷羊皮纸,里面包着一只短小精致的紫玉笛,递至牧千寻眼前道:“你一定要保管好,等到宇琛回来的那一天交给他。”
牧千寻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那卷羊皮纸和玉笛,她缓缓打开,发现羊皮纸上面写了一些蝌蚪状的符号,不知道是什么文字,估计是一种密文,内容大约只有査一博和纪宇琛能看得懂吧。那只紫玉笛倒是很精致,但见多了宝物也不觉得有多特别。
査一博挥了挥手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牧千寻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突然心生怜悯。虽然她和査一博的感情并不深,但是知道他将要离开人世心里面还是感触万千。
她从査一博的厢房里面出来,羊皮纸包着玉笛已经收在袖子里面。
夜凉如水,乌云笼盖了星辰,不见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