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花家芫荽初长成。
上午课间休息,丫头娟儿颠颠的拎着食盒过来大叫:九小姐,夫人让我给你送香菜丸子来了。
顿时哄堂大笑,特别是几个男孩笑得很嚣张,还挤眉弄眼的冲我叫到:花香菜,喜欢吃香菜!
我们在书院上课,中午不回家,都是各自家里来送饭的,每次娘让娟儿送饭来,我都要被人取笑。我见那个死胖子笑得最嚣张,他是杭州第一富商的儿子,因为家里有钱,每次课间送来的都是大鱼大肉,难怪胖得像个猪。我见不得他嚣张的样子,再一次忍不住的吼起来:贾小壮,你再笑?我磕掉你的牙!
他那张猪头一样的脸摇晃着,还在我面前竖起中指:香菜丫头,你来呀,你来呀,我把你的香菜叶子揪了!
我虽然发过誓不再揍他,但是还是忍不住扑了上去,他没防备,一下子被我扑倒在地,肥大的身体一下子就起不来了,我骑在他身上又揪又打,他也揪我的头。旁边的同窗聒嘈起来,分成两派,一派支持我,一派支持死胖子,都拍着手大喊:加油,加油,加油,打他,打她……
那个死胖子哪有我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身段灵巧?每次都是被我按在地上痛扁。我捶他捶得正欢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怒吼:你们在干什么?
“夫子来了……”,那些在旁边助威的人全部飞快的散伙了各种回到自己位置上,就剩下我骑在胖子身上,想撤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可怜的年迈的夫子颤颤的走了进来,指着我说:花芫荽,你又在欺负同窗?
还没有待我反驳,他又开始念叨:我说过几次,不要以为你爹是杭州知府,你就可以作威作福欺负人,你再这样,我给你赶回去。
我生怕这个死老头子被我气背过去,连忙从死胖子身上下来,当然没有忘记再踹他一脚,他像杀猪一样叫唤起来。夫子气得够呛,手里又拿着那根戒尺对我凶:花芫荽,把手伸出来。
我当然不愿意,连忙说:夫子,我知道错啦,别打我,我下次不敢了。
夫子当然不信:这句话,你昨天下午刚和我说过,还没有隔一天,你又犯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手,伸出来。
昨天下午我见那死胖子取笑我,就贴了张画了个猪头的像悄悄贴在他背上,让他招摇过市被人取笑,被他告到夫子那里。昨天刚挨了五戒尺,今天又得挨了。
挨完了板子,还得捏着两个耳朵站在走廊上,夫子说:你不爱念书,不要耽误别的同学念,站外边去。
我捏着耳朵站在了走廊上。外边是一片绿油油的草,还有漂亮的花儿,都是师娘种的。师娘拎了一盆脏衣服准备去旁边的河里洗,看见我捏着两个耳朵站在走廊上,笑着说:九童,夫子又罚你了?
夫子当年跟我爹是同窗,师娘跟我娘也是闺房好友。不过夫子不像我老爹那么圆滑,虽然为同榜高中,我爹一路高升做了杭州知府,他却因为一副文人的臭脾气而得罪了一个大官,被贬回乡教书为生。我听娘说,师娘也是出自名门,家里当然不同意她嫁夫子那样臭脾气的人穷小子,但是师娘看上了夫子的才华,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嫁给了他,婚后十六年了,一直没有生育,但是夫子待她还是可好。所以师娘也把我当成了自己家的孩子。
我捏着耳朵傻笑:是啊,是啊。
师娘秀气的用一只手绢捂着嘴轻笑:你又和贾小壮打架啦?
我不好意思的笑:嗯啊,他又说我是个香菜,我就揍他了。
师娘笑得更欢了:别理他,那是他没有学问,你夫子当年给你取这个名子,是希望你像芫荽一样,性好命好,随遇而安。不过你也是个大姑娘了,也不要总和小子混一起,还打架,不像话。
我吐了吐舌头,连忙说知道了。师娘才端着洗衣盆慢慢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傻笑。不知道吧?我们夫子那种有学问的人竟然给我取了个名子叫芫荽,而我爹娘竟然连声夸好,还说芫荽自汉代传到中土以来,上至宫廷,下到民间,每个人都很喜欢,性致随意,耐寒耐旱,随处可长。其实说白了,他们也没有能免俗,希望给孩子取个野一点的名子,好养活,就像我们同窗大部分男孩小名不是叫什么壮,就是什么狗来着的。
春风吹过来,暖暖的,太阳晒着舒服极了,我不由得同情正在跟着夫子念书的兄弟们,这么好的天气,正是晒太阳的时候,估计贾小壮得羡慕我了。
我被太阳晒得像吃了人参果,从头舒服到脚,捏着耳朵慢慢觉得昏昏欲睡,不停的点着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我抬起被晒花了的眼,半天才看清楚,眼前站了一群士兵,看着不像是府里的兵甲和捕快。
领头的是个穿着武官官服却又带着书生气的年轻男人,似曾相识,还算是有礼貌的问到:小兄弟,请问尤夫子在不在?
我知道这个傻男人又把穿着男装的我当成了小子,翻了个白眼,并不答话。旁边一副将样的人吼到:大胆,我们统领问你话呢?
我装傻到:统领?饭桶的桶?
后来数十个小兵哗然,拔出腰间的刀明晃晃的向我靠近。那年轻男人皱了下眉说了句:算了,他还是个孩子。
刚巧这时夫子领着读书的声音在我身后的房间响起,那群人就要往里面冲。他伸手拦住:不可造次,他毕竟是在教学。
我心中暗赞,如今世风日下,别看他是个武官,倒是很懂规矩,尊师重教。他转身向我唱一诺:小兄弟,我们找你们夫子有些事情请教,比较急,能否请你去将他请出来?
我有力无力的回答:自己没长脚么?
旁边那个副将说:理他作甚,我去叫他出来。
年青男人皱了皱眉示意他小声,低声说:影响到孩子们上课不妥。
我顿时觉得这个青年是好人,便做了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我主动蹬蹬跑进去帮他请夫子,我敲了敲门,夫子让我进去后,我跟夫子说门外有人找他有急事,夫子停了停便连手中的书也没有丢下,直接走到了门外,我跟在他的后边当想想偷听一下官府的人找夫子有什么事。
可是一生难忘的事情就发生在了我的眼前,那青年一见夫子,立刻一挥手,身后的数十名兵丁一拥而上,将夫子押了住,夫子手中的书也掉了,怒吼到:你们干什么?
我也急了,不顾一切的抓住了那青年的衣袖却说不出话来。那青年倒是有礼:先生,我们钦差大人有事请您过去一趟,您且随我们走吧。
我也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叫请么?
年青人看了我一眼,不说话,一挥人,那人便押着夫子往外走。不知道为什么夫子一听说是钦差大臣便不再发怒,平静了下来也不反抗,随着他们走。我在身后又叫又跳:夫子,夫子……
夫子用力的挣脱了一下,转过头来说:九童,你回去吧,告诉你父亲,不要管我,看好你师娘。
听到夫子管我叫九童,那青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竟然愣了。看着夫子被人抓走,我急得又蹦又跳,同窗们也都围了过来,但是大家都不敢说话,远远的看着我们。看到那青年这样,我想到都怪他,便直接上前踹了他几脚,他也不还手,木着脸问到:你是女子?
我不回答,只顾往他身上踹,他又问:你是花家九童花芫荽?
我惊讶他怎么认识我,但是想想大小姐我自小闻名杭州城,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便骂到:大坏蛋,你管老子的?
他皱了皱眉头:早就听说你出身杭州知府家里,却成天和城里的地痞无赖厮混,学得一口粗话,原来竟是真的。
我呸了他一口:要你管?凭什么?
他像是生气了,猛的说:我自然能管你,就凭……
就凭什么他没有再说,却涨红了脸,不再说话推开我向外走去。他一转身,后边的同窗便靠近了,大家不约而同的从地上拾小石子向他砸去:赔我们夫子,赔我们夫子。当然其中以我最历害,专门拣大块的砸。
虽然有几块也砸到了他身上,他却像没有发现一样继续往外走着。
叶天华是我爹的师爷的儿子,向来十分聪明,急忙对我说:他是京城里来的,跟着钦差的,进城那天我见过他,他好像是个什么统领,九童,你赶紧回家告诉你爹,想办法救夫子。
我一想,这可正是应该,连忙顾不上别的,和叶天华赶紧向外跑去。还没有出门,叶天华回头对大壮等同窗说:你们赶紧去找师娘,一定要陪着师娘,不要让师娘担心。
我心里夸着天华,不愧是我爹的师爷的儿子,这么聪明,安排得太周道了。